送好友儿子进监狱,里安感到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开船离开,生怕慢一秒牵及无辜,反正他该说的都说了,他都这把老骨头,还能跟他们这样冒险,老天啊,还要他怎样,反正他可不管乌蒂进监狱后会面临的,他都说了,会死,乌蒂赶着去死,他可是没办法的。
押送乌蒂几人进监狱的只有四个执法者。上远鲸号时他们就察觉不对劲,远鲸号远比他们来时的船大上十几倍,宛如海上的白色小岛,按理说,执法者不可能这么少,一路以来除了跟里安交接的那几个执法者,以及现在押送他们的执法者,他们还没见过别的人,比如应该待在远鲸号的囚犯。
里安说他押送犯人来,从不踏进远鲸号,虽然也疑惑,但是很聪明的不去特意打听什么,可是时间长了,他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所在,那就是远鲸号不需要生活物资,这就有问题了,尽管他没怎么见远鲸号上的执法者,但这么大的船,总归是有人的,有人就需要食物,物资的运输就很有必要,但远鲸号似乎只有押送犯人的船只往来,因此他判断,囚犯作为某种资源,一送到远鲸号就必死,或者,远鲸号上的执法者,是生化骨骼,拥有人表皮的人型骨骼。
莉莉安观察着押送他们的执法者,从外观来看,与人无异,几乎无法辩别。
“你说里安会不会是诓我们的。”罗波尔睁着眼睛,把执法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什么,“咱们要不要一人一个?”他不知道要被押到哪去,不过挣脱绳子,先发制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先不动手。”乌蒂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罗波尔凑近,小声询问。
“如果只有这几个执法者,那么押送犯人进监狱的过程中,肯定会有人挣脱绳子,当场逃狱,那么如雷贯耳的海上监狱可就是个笑话了。”查理亚特说,“即便这里没有船只可以回到克里斯,但只有犯人稍微团结一点,远鲸号岂不是任由犯人想做什么做什么。”
“没错。”莉莉安说,“我们不能对这几个执法者大意。还有对于远鲸号,我们根本就不熟悉,我想,我们还没真正进入远鲸号。”
“和我想的一样。”乌蒂与莉莉安默契地相看一眼。
“我,我其实能辨别出御人与普通人。”普吉夫惴惴不安地出声,“我的眼睛能看到你们身上有一把幽蓝色的火焰,普通人身上看不到,只有御人身上才有的蓝色火焰,我的眼睛看到这几个执法者身上也有同样的火焰,但是型状不太一样。”
莉莉安讶然地看一眼乌蒂,看他面色如常,然后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火焰的形状类似枫叶,树叶那样的弧形,而他们身上火焰的弧形像是被拉长了一样,形如锥型,跟我见到的教团里的人身上的火焰一样。”
莉莉安对普吉夫的话保持怀疑,听到乌蒂说:“你可以不信他的眼睛,但他说的话,不会有半分假。反正我信他。”
“那你一直就知道他可以召唤出骨骼?”莉莉安目光敏锐,“甚至藏在训练营里的那几个人。”
“一直知道。”普吉夫说,“克里斯有很多人都有,虽然形状不太一样,但都是幽蓝色的火焰。”
莉莉安想不到这一届的选拔赛竟然有这么多能人,她不认为这是凑巧,更倾向人为。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我觉得我们可以放开声音说话。”乌蒂突地拔高声音。
罗波尔埃他最近,被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一跳,慌忙看执法者有没有动作,他甚至做好了挣脱绳子的动作。
“别紧张罗波尔。”乌蒂说,“你们不觉得他们就像傀儡吗?没有指示,你还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朝他吐一口唾沫。”
莉莉安也注意到,从里安手里交接他们,这几个执法者没有任何眼神交流,看上去是一心一意执行任务,但是眼神不可能没有变化,就像人是会眨眼睛的。
莉莉安对乌蒂递了个眼神。
“别看我,我对这些人造骨骼不了解。”乌蒂说,“我只是蒙对了,不过要是真的有这种以假乱真的人型骨骼,那太可怕了,你想想,也许你流血流泪保护的克里斯公民就是这些人造骨骼……”
“如果这里是教团的地盘。”莉莉安根本不听他讲,“这么说来这里很有可能是一个大型的研究室,这种人型骨骼只多不少。”莉莉安有疑惑,“但是这种管理,怎么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乌蒂说,“只要这种骨骼制造不需要太多人力,用机器或者某种转换装置替代人,又或者,这种人造骨骼的制做相当简单,就好像洒洒圣水,就能完成一架骨骼那样简单。要不了一支烟燃尽的时间,犯人就会因为逃狱触发执法者的开关,然后死去,这样也太多此一举了,反正都要死,为什么要大老远送到海上去,然后再弄死,教团送人去死有这样复杂的仪式?”
这里没人是信徒,没人能回答乌蒂。
“因为需要尸体,新鲜的尸体。”莉莉安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明显停顿了一下。
乌蒂先反应过来:“教团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聊。”
“为什么需要尸体啊!”罗波尔很不理解,“人都死了,还要人尸体。这很不尊重尸体吧!”
莉莉安:“……”
乌蒂点头,也觉得这种行为不尊重尸体,“收集人尸体,太变态了。我起鸡皮疙瘩了,要不咱们把这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执法者解决了到上面透口气。”他看一眼前头走不尽的路,“讲真的,还有不知道要走多久,我们不应该先保存体力么?”
“这样不会打草惊蛇吗?”普吉夫低着头,小心观察执法者。他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竟然没有引来执法者的目光,执法者的确像个傀儡。
“前提是这里有蛇。”乌蒂停下,一下子轻松挣开绳子,还没来得及给普吉夫解开绳子,背后的执法者拔刀斩下来,他抓起普吉夫的肩,躲了过去,转身正好看见执法者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看上去还是很臭,令乌蒂很不爽。
罗波尔对这毫无预兆的举动愣了一下,倒是莉莉安叹息一声,很快投入其中,挣开绳子,闪在乌蒂面前,接下劈来的一刀。
莉莉安的一只胳膊掉在地上,血哗啦啦的流,“啊啊啊啊!!疼死了!!”她咬着牙瞪执法者,“这是你自找的。”紧接着她眼前的执法者被她的骨骼悬空掉起。
罗波尔看到血淋淋的胳膊,瞬间回神,配合查理亚特,快速将其余三个执法者打倒在地。
乌蒂微微弯腰对地上的断手表示感谢,然后抬眼对莉莉安没有什么语气地说,“你刚才大意了。”
“太奇怪了。”莉莉安扫一眼倒在地上的执法者,抬头看悬在空中的执法者,她捡起地上执法者落下的刀,二话不说插进执法者身上,冷眼观察,“他们的身体里没有血。”莉莉安说完这句话,骨骼禁锢住的执法者开始脱落人皮,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来,罗波尔吓得往后退了一下,捂住口鼻。
莉莉安的眼睛盯着脱落的人皮,似乎看到人皮蠕动了,就像在735区看到的人皮一样,那种令人感到恶心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操控骨骼丢臭了的垃圾一样丢下正进行脱落人皮的骨骼。
难怪那么不经打,原来是皮囊束缚了拳脚。乌蒂把普吉夫拉在身后,低头叫罗波尔,“小鬼,待会儿,你的任务是护住他。”
与打架比更乐于助人的罗波尔欣然接下御人资历不如他的新兵的命令,对于保护人,罗波尔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召唤出骨骼直接将普吉夫一口吞下,当脱落下来的四张人皮如蛇快速游来,莉莉安的提醒来不及了,罗波尔的刀对准了人皮。一地的皮肤碎片。
“糟糕!”莉莉安声音有些颤抖,“大家尽量不要让骨骼碰到人皮,否则会无法操控骨骼。”那些碎皮肤获得生命一般,变成速度快,且体型细小灵活地游来,更像是蛇吐出的信子。
罗波尔的骨骼移动速度不及碎人皮,被人皮死死贴住,罗波尔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想吐,他的头像裹着黏糊糊的类似鼻涕的液体,从外敲开脑袋,在脑袋里蠕动,在耳蜗处爬行。
“莉莉安,救我!”罗波尔快要到地上打滚了。
莉莉安提着剑,跳上罗波尔的骨骼,将粘上去的碎人皮一一割下,查乌蒂分神看过来,普吉夫还在罗波尔骨骼里面,他要是坚持不住,普吉夫会有危险,他刚想抽身,滚到数米远的骨骼重新组装,朝他飞来,他只好先解决眼前的骨骼,但问题是,都到散架的地步了,这四架骨骼不会化灰,还能重组获得新生,再次攻击。
乌蒂没有耐心和这四架骨骼耗,他操控骨骼抡起拳头重重砸,远鲸号轻微晃动了一下,骨骼抬起拳头能看到碎裂的骨头,查理亚特盯着看,好在碎了的骨头没有动的痕迹,看来是彻底解决了。
罗波尔收回骨骼,四肢软软的,“莉莉安,我觉得好恶心啊!”
莉莉安一手拉着他,一手举着刀,往后退,“乌蒂,这些人皮不好对付,交给你了。”
乌蒂看人皮接触到骨骼后罗波尔的反应,识趣收回骨骼,他拉起普吉夫的手,“大蛇没有,小蛇一窝。不管了,先甩掉这些人皮。”
普吉夫眼睛还没来得及从漆黑到有光的适应,也没来得及看清那些细细的软软的东西,被乌蒂扛在肩上天下地地逃窜。
他们往下逃了一层,人皮才没有追来。
罗波尔后怕地往后看,“莉莉安,我觉得我不干净了。”
莉莉安同情地看一眼罗波尔:“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乌蒂把普吉夫放下,“没事吧!”
普吉夫喘着气:“没事,那到底是什么,竟然会动,而且还会攻击我们。”
乌蒂:“没见过,大概是一些失败的人造骨骼,反正教团就喜欢研究一些异形。”
“之前在735区见过的人皮怎么会出现在这。”莉莉安神情凝重,除了人皮不好解决,骨骼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也不好解决,“数量少倒是好说,数量一多就麻烦了。”
“相比这个。”乌蒂四处张望,“那个倒不是问题。看样子那些鬼东西不敢到这一层来,咱们该担心前面有什么,连人皮都不敢踏进。”
罗波尔立马怂了,“还要走啊!”
“当然,不然往回走?”乌蒂吓唬他。
“那算了,还是往前走吧。”罗波尔一想到那些人皮,浑身有一百颗想死的心。
从楼梯下来,只有一道长廊,沿着走,尽头是一道石门,古朴典雅,像是从什么地方搬过来的,罗波尔看石门上没有一丝缝,四周也没有什么机关,“怎么进去啊,没有钥匙没有孔的。”
乌蒂敲了几下石门,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是破门而入,你们退后一点。”
“等等!”普吉夫忽然喊一声,“我好像看到下面的门缝里有什么黑黑的东西一闪而过。”
罗波尔当即离石门远远的,戒备地盯着石门下方黑黑的缝隙,“是什么啊!是什么啊!不会还是人皮吧!!”
“我没看清楚。”普吉夫不确定是什么。
“不管了,先破门再说。”莉莉安也看到了,门缝下的黑东西,虽然看不清,但是那种对视的感觉,就好像是眼睛,目前的情况是后有难缠的人皮,前有未知的恐惧,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
乌蒂召唤出骨骼的一只手臂,一拳砸开石门,巨大声响不停回荡,石门里面是个非常大而空旷的空间,扬起来的灰尘扑打在脸上,罗波尔扇了扇,视线落在前方,看上去并不是一片漆黑,介于一种明暗参半,灰白与铅灰交织涌动,暗影伺机而伏,像一片黑森林,幽幽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还有恐怖的气息,罗波尔后知后觉的寒颤,往后一看,身后几人站十几步远,并且正看着罗波尔往前走。
“你们怎么离我这么远?”罗波尔委屈了,“我怕黑唉。”
乌蒂脸上露出“的确是个问题”的表情,“我们要抓紧时间,长时间处在黑暗的环境下,会生病的。”所以他没有往前进一步的动作。
罗波尔:“……”
罗波尔始终年纪小,让他在前探路还是不忍心,普吉夫就想着往前走,但看了看莉莉安,和似乎打死也不肯往前走一步的乌蒂,没抬脚。
罗波尔继续在前走,他越往前走,就离身后的几人越远。他的脚步间距也逐渐放得短了些,太安静了,这里没有任何声音,罗波尔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缓缓放下脚步,落脚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他一瞬间定住,扭头看莉莉安。
“先别动!”莉莉安的声音冷得可怕,“是头发。”
罗波尔刚想低头看,听到莉莉安的声音,“这些头发会动。”
乌蒂蹲下来,仔细观察罗波尔脚下,顺着头发的方向看,竟然看不到头,“这些头发很长,不像是人的头发。”
罗波尔僵硬地站着,听到他们话,腿脚从脚心向上发软,“我要不要松脚?”
“头发而已,踩就踩了,它又不会痛。”乌蒂轻描淡写地说。
“我的腿好像麻了。”罗波尔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
乌蒂往前了几步,离罗波尔更近了,但他没有直接走到罗波尔身旁,而是离七步之远站定,观察罗波尔脚下,“你恢复能力怎么样?”
“啊?”
“就是断胳膊断腿后,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罗波尔再也保持不住,低头往下看,他的小腿扭曲地缩了一圈,像是被抽干了血,他下意识松开脚,头发里有快速而细微的变动,眨眼不见,消失在暗影里。
罗波尔没站稳,一屁股跌在地上,怕地上也有头发,刚要起来,乌蒂抬起他小腿干瘪的脚,“变这么细,怎么办到的?”
“我的腿不会废了吧。”罗波尔看着自己畸形的小腿,“这会对我走路有影响的。”
乌蒂试探地捏了捏小腿,非常的柔软,仿佛没有肌肉,里面只有骨头,“不疼?”
罗波尔摇了摇头。
乌蒂放下小腿,脚尖踩了踩地上的头发,没有任何的异样,“应该是藏在了头发里。”他叹气,“可真难办,这里这么多头发。”
罗波尔跳起来,“哪里?哪里?哪里?”
乌蒂指他:“这里全是。”
莉莉安在断手处缠好布,走过来,“你看到头发里的东西了?”
“没有,那东西太小了。”
“这里全是头发。”莉莉安难免不安,“对我们不利,敌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大不了一把火烧了就是。”乌蒂显得不在意,“人死后,头发不腐不烂,这里有这么多的头发,要死多少人才行,而且最关键的是这里没有骸骨。”
“你怀疑这里是尸坑?”莉莉安看一圈四周,阴暗暗的。
“要是把人骸骨拿走干坏事。”乌蒂豁然开朗,“那就说通了。”
“这些头发好长。”这声音稚气未脱,奶乎乎的,还有些熟悉,乌蒂低头一看,看到他一日之缘的儿子,正玩兴大发,“打理起来岂不是很麻烦。”
当然麻烦,那边的莉莉安刚断了手,短时间内复原是不可能的,这凭空出现的活儿子谁带?还有看罗波尔现在肆无忌惮不知死活的把玩诡异的长头发,他现在正是惹麻烦的年纪。
乌蒂一把抱起罗波尔,抱在空中,看到罗波尔的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好强的恢复能力,变成孩童是副作用吗?他把罗波尔抱到普吉夫怀里,出了事,罗波尔会第一时间召出骨骼保护下普吉夫,这件事倒是不错,然后他看了眼忧心忡忡的莉莉安,“之前我就很在意,他难道没有痛觉?”
莉莉安点了点头,罗波尔天生感知不到疼痛,恢复能力异常惊人,就这么说吧,你卸掉他一条胳膊,捡起胳膊,转身走,还没走远,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追上来,没准新长出的胳膊手里还握着把刀。
难道是御肢的原因,虽然罗波尔没让乌蒂感到身体上的不舒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排斥与罗波尔的接触,与罗波尔接触让他感到心中有微妙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像一把钝刀,在他身上割宰,初时不疼,久后成一道道鲜血直淋的血口,疼痛剧烈。
像他们这样的怪物,彼此讨厌排斥,却不得不聚集在一起,为了各自的目标,做一件或许自己都不清楚的计划,但没办法,他踏入了,没法回头。辛克不会放弃他布下的棋子,正如他不会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作为棋子,乌蒂朝着所以长发丝来的方向走。他们的脚下是厚厚的头发,一路下来还没有遇到任何怪异,直到他们走到头发已经遮盖住双脚处的地方,看到一墙的头发,这些头发如藤萝缠绕着什么成一堵墙,乌蒂拿着刀割下头发,黑发里面露出光滑的白色,他继续割,割下大面积的头发。
有些断掉的头发丝飘落在他身上,普吉夫放下了罗波尔,轻轻拍走他肩上的碎发丝,“这个是什么?”
乌蒂停下,头发后是一根白色的柱子,“应该是……笼,这里面关着一个令教团感到害怕的人。”
“我也害怕。”罗波尔握紧了普吉夫的手,试图得到安全感。
莉莉安跟着割头发,很快他们割出一个洞口出来,莉莉安凭借着娇小玲珑的身体先钻了进去,乌蒂没等几分钟,也跟着钻了进去,他一手牵着普吉夫,一边探出身体,看见莉莉安身体一动不动,好像在看前方,他也看过去,看见一个身体被长头发包裹住,只露出一颗头颅的女人,这个女人非常的老,像一具枯槁如柴的躯壳,乌蒂隐约看见长头发里呼吸起伏的胸廓。
这个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