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大地在黄昏的光线中变成了剪影,傍晚的节目也就在这如痴如醉的旋律中酝酿开来。
孤星和焰儿回到煌雨学校后已经到了夜里,整个校园空无一人,大家都回去休息了。
孤星和焰儿辞别后一个人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到达自己房间所在楼层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而走向了朝夕公园。
夜色朦胧,在朝夕公园的一片林子里,了无人烟、阒无人迹。此时很多人已经去睡觉了,几乎不可能会在这个时间点有人来这里。
孤星默默地坐到一个大石头上,看着静谧的森林,思绪万千。
孤星特地拿了两瓶稍凉的水,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喝着凉水看着森林发呆。
孤星这样做是经过了长时间理性思忖的,自打离别花孤后自己的心里就像埋了一个炸弹一样,久久无法安宁,根本没有一点睡意。
自己在这里看会儿森林,吹会儿凉风,喝点儿冷水说不定可以缓解一下,以便自己更好地入睡。
当然这也可能是自己受到内心恶魔的怂恿,想要多想一会儿关于花孤的事情而编出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借口,总之孤星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只要一闭上眼睛,往昔和花孤发生的种种就会出现在眼帘,它们挥之不去、避之不及,就像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如影随形、至死方休。
孤星深知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要做些什么呢?静静地等待?太过漫长。
长夜漫漫终有尽头,风雨漂泊必有归舟。结果是令人向往的,可是这艰难的过程又要如何熬过?又能怎样释怀?
当你等待时间的时候,时间也在等待着你。我坐在江边石上,它游在时空长河,我待他匆匆流过,它待我静静消逝,我们面面相觑、一动不动,永恒也就在这深情又无语的对视中诞生了。
孤星努力地把大脑放空,可是花孤却总是可以不讲道理地闯进来。
如果你真的理性到了极致,如果你真的自诩冷静之人,如果你真的已经强大到对世间一切无动于衷,那么......为什么当这份感情出现的时候,你会感到无所归依,你会变得胆小怯懦,你会语无伦次、措不及防、甚至无所适从呢?
为什么这份感情总能以涓涓细流突破、推倒理智的重重防线,从貌似干涸的感情深渊里掀起层层巨澜呢?
往昔种种在孤星脑海里如走马灯般闪过。
姐姐,我叫花孤,你叫什么啊?
我在欣赏姐姐的睡颜。
我......我是一个怪胎......
别瞎想了,笨蛋姐姐,我已经弄好了。
花孤都说了不会介意的,还是说姐姐对小女孩的身体也会——
姐姐还是那么矜持啊,其实可以坦率一点的。
姐姐,准备好了吗?接下来你就慢慢享受吧。
姐姐......姐姐就是大笨蛋!大笨蛋!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找过来啊?
抓——到——你——了——姐——姐。
姐姐能在走之前陪花孤过个生日吗?
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
......
......
再——见——了——姐——姐。
“......”
“花孤,你还真是自私啊。”
早早地走了,留下我一人独自排遣这份孤独与悲哀,我也拥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人是执着于眼前的生物,一个人如果亲眼看到另一个人杀人,他会感到来自心底的害怕,但如果听说一个人杀了很多人,他会害怕,但害怕程度大概率比不上前者,因为他没有看到。
花孤杀了那么多人,制造了那么多惨案,她把这些隐藏了起来,只留给自己那绝对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形象,让自己对一个罪人产生情谊。
该说真是有彼岸花孤的风格吗?
第一次听到花孤这么说时孤星没有过多在意,现在再仔细思考一下整件事情,简直切中肯綮,一针见血。
孤星打了一个冷战,哆嗦了一下。
奇怪,明明是夏天,为什么感觉这么冷呢?不,出问题的应该是我自己。
一想到在那宛如梦境中的黄泉路边花孤憔悴的样子,就感到一阵由衷的悲痛,悲痛化为实质——寒冷,侵蚀着孤星的身体。
不知不觉间,冷水已经喝完,可是心中的悲痛与燥热却生生不息。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在那一刻孤星终于认识到依靠外力得来的冷静终究是须臾一时、微不足道的,它抵不住来自内心深处的燥热。
来自心灵的燥热,会给身体带来无可挽回的融化。
晚风衔来湖水的清凉,浇灌在这忽冷忽热、冬夏交替的躯体上,真正诠释了瞬息万变的内涵。
白日的各种喧嚣与热闹结束后,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真正的情绪才会彻底爆发出来,白日强装的冷静就像堵住河流的石头,黑夜降临之时便是洪水决堤之刻。
巨大的悲痛压得人喘不过气,窒息的潮水将人顷刻淹没。
世界似乎将自己给孤立了,孤星感到一种无所归依的空洞,世间,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孤星感觉脑袋沉沉的,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一样,孤星伸出手揉了揉脑门,可是却摸到了一片湿润。
孤星猛然看向自己摸向脑门的那只手,上面沾满了泪水,此时孤星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了。
这里......应该没人......吧,偷偷地哭一会儿......应该没事。
人本身就是感性的生物,在这种情况下,人不能,起码不应该如此冷静。
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怂恿着孤星。
这里没有别人,不要给自己的负担太大了,哭吧!哭吧!哭的昏天彻地!用泪水来洗尽一切悲伤!
哭是正常的,没有人在经历了这样巨大的悲痛后还能当作没事人一样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
孤星就这样尽情地用泪水释放着自己的悲伤。
哭出来就好了,一直忍着会伤身体的。没有人是超人,每个人都会哭,这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恰恰相反,为了所谓的面子强忍悲痛,哀毁骨立那才是最愚蠢的事情,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泪水势不可挡地在脸上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将那张平时看上去冷静、理性的面庞晕染的多愁善感、一塌糊涂。
孤星隐约可以感受到有一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温柔地抱住了自己,身体散发着阵阵让人心安的独特的香味。
此时孤星的理性已经彻底被感性取代,下意识地回抱住了那个人,在她的怀里尽情地将泪水发泄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眼泪散尽,孤星也恢复了理智。
“对......对不起,焰儿姐,我......”
孤星看着眼前抱着自己的人愧疚地低下头。
“不用道歉。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和我说,别总是一个人扛着,好吗?”
焰儿一把抱紧了孤星。
焰儿温暖的拥抱将孤星彻底从那个身心两寒的弹丸之地拉了出来,令人安心的清香抚平了内心掀起的阵阵波涛。
“.......嗯——”
孤星老实地点了点头。
焰儿虽然之前看起来有些调皮好动,但自从当上师父后就变得成熟稳重许多,这就是责任带来的改变吗?
“焰儿姐,我没事了,你能放开我吗?”
“不用勉强自己。”
“我......我真的没事了。”
“不行,你这家伙总是喜欢勉强自己。假如你想上厕所了,你可以憋五分钟,你就会硬和我说十分钟。”
“哈——我有你说的那么离谱吗?”
焰儿的话在孤星满是泪痕的脸上编织出了一个可爱的微笑。
“我是你师父,我还不了解你吗?总之,你给我好好待着。”
“好吧......我只是感觉一直这样麻烦你不太好。”
孤星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焰儿怀中那被泪水浸湿的衣服。
“我是你师父,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以后这种见外的话别说了知道吗?”
“嗯。”
一段时间之后,焰儿放开了手,孤星从焰儿怀里小心翼翼地移了出来。
“等你好点了,有时间我带你去见见九音姐,在她那里待会,让她给你吹一曲肯定会对你有帮助的。我心烦的时候就常去找她,而且我感觉你们应该会很合得来的。”
焰儿在孤星去找花孤的时候询问了剧场里的人,从他们空中得知了孤星和花孤的故事。她知道,孤星没有办法,他确实身处一场避无可避的阳谋中,不管怎样抉择都不稳妥。
此时孤星刚从花孤的阴影中走出来,不能再提及过去的伤疤,起码不能让它继续加重。
“嗯。”
“......”
“焰儿姐,你现在还有时间吗?”
“当然有,想做点啥?”
“你跟我来一下。”
“好啊。”
就这样,焰儿跟着孤星离开了朝夕公园,走向了孤星的宿舍,走进了他的房间里。
“焰儿姐,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一只小猫你会怎么办?”
“干嘛问这问题?”
“就是问一下而已。”
“现在该怎么对你还是怎么对你。”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你是不是被冻糊涂了?怎么净说胡话啊?”
焰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摸向了孤星的脑门,孤星没有回避,就任凭着焰儿摸着。
“嗯——其实有件事我瞒了你们很久了,主要是它不太适合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秘密,很正常。”
“不是的,这个......它不一样的。就是,我感觉焰儿姐你这么对我,我还对你隐瞒着,我有些耿耿于怀。”
“没事的,不用因为这个过不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嗯——恐怕我这么说也没用,如果你想和我分享秘密的话我会很乐意倾听的,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
“那......你先出去一下,记住,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要太过惊讶,更不要动手。”
“?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动手啊?不过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有点期待你那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了。”
“焰儿姐,你可以进来了。”
焰儿出去后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后听到里面一道稚嫩、青涩的女声。
嗯?好啊——金屋藏娇是吧,你可真行!竟然背着我这个师父谈女朋友,还藏得这么深。
焰儿一脸打趣地推门而入,可是看到里面只有一个人后面容马上改为警惕再而变为疑惑。
为什么一个血族会凭空出现在这里?看她那样子好像没有敌意,焰儿也渐渐放下了警惕。
“血族?哼——这家伙品味还挺独特,孤星呢?”
焰儿疑惑地问向里面仅存的女孩,女孩红着脸,低着脑袋,咬住下嘴唇没有说话,似乎有点害羞、难以启齿,而且还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焰儿一眼。
焰儿看着面前银发红瞳的黄花大姑娘,结合刚才孤星说的话,渐渐明白了什么。
“等.......等等,你——你不会就是孤星吧?”
“嗯。”
女孩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
“......”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焰儿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她紧紧地皱起眉头。
“小柳和校长。”
“......这样就好。所以你的秘密就是你变成了一只血族?”
焰儿松了一口气。
“准确的说是半只。”
“什么意思?”
“还可以变回来的。”
“这么灵活?”
“......嗯。”
“你先别说话,让我思考一下。”
焰儿一只手摸着下巴打量着女孩,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女孩害羞地低下了脑袋,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焰......焰儿姐,你......你不会......不会不要我了吧?”
随着时间推移,焰儿还是没有发话,女孩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问出了口。
“怎么会呢,不管怎样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傻徒弟啊。有句诗咋说来着?从教变白能为黑,桃李依然是仆奴。”
说完,焰儿又继续打量起了女孩。
焰儿的目光在女孩身上一阵徘徊,最终定格在她脖子上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顿时豁然开朗,她给了女孩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焰......焰儿姐,怎么了?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事,只是我感觉你这样似乎也不错。”
“啊?”
“弟弟变成妹妹,还是个血族。该说不说,长得还挺可爱的。”
焰儿走过去两只手揉着女孩的脸颊。
“焰——焰儿姐,别——别揉了,再揉我脸都要被揉圆了。”
“好吧,开个玩笑而已。”
“......”
“行了,早点睡,我先走了,有时间了就去找我,我带你去找九音姐。”
“嗯,师父慢走。”
“不用送我了,你回去休息吧。”
“嗯。”
说完,焰儿便离开了孤星的房间。
焰儿走后女孩也变回孤星躺到了床上,虽然睡的是晚了点,但起码现在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可以睡得着觉。
花孤是为了不让我为难,让我可以继续当下的生活才选择了离开,那么当下我能做的唯有不辜负她的这份心意,好好过当下的生活。
一念及此,孤星心血来潮似的拿起了翎匙,给小柳传过去数条信息。
“睡了吗?”
“睡了吗?”
“睡了吗?”
......
伶雨画柳听到翎匙响了一声并没有过多在意,转过身去接着睡,但是随着翎匙响动的频率逐渐增加,噪音已经严重到伶雨画柳把枕头压在脑袋上都无法屏蔽了。
伶雨画柳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将枕头扔到一旁,拿起翎匙眯着眼睛看了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睡了但被你给吵醒了,咋了?有事吗?”
“......”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伶雨画柳皱着眉,疑惑不解,刚想把翎匙放在躺床上眯一会儿孤星便来了消息。
“新年快乐。”
“......”
说完,孤星便把翎匙放到了房间外面的走廊里,任翎匙不停地抖动,然后他便回房间睡觉去了。
深夜,月光透过窗户温柔地为孤星盖上了一层薄纱,梦境也因此而变得香甜、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