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没有，我也有过崇高的理想，有过美好的向往，那时我真年轻；也有过澄清天下之志，也想“挽狂澜于既倒，做砥柱于中流。”救国救民的大道，在我心中，横贯了童年的懵懂、少年的幻想、青年的向往，而大道的尽头，是暮年似的青年。我曾经简直以为，世上只有那么一条路，人生只有那么一个归宿。甚至以为，可以为了那个解放全人类，消灭一切不平等，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只有自由和民主的世界，为了那个好梦，纵使牺牲生命，在所不惜，这不是假的。
可是，当绝大多数人都不以为有什么可救，甚至反对，希望革命之声绝耳，当一向尊崇的人民群众做出如此选择。这个人又该怎么办呢？他该往何处去？
过去的痴迷，过去的向往，过去的憧憬，过去的方向，过去的认识，过去的知识，对他来说，全都变成剧毒。每假笑一次，便毒发一次；每折腰一次，便在死去一分；每为自己辩护一次，便瞧不起自己一次。他已不是在生活，而是活死，他成了一个活死人。
正如生理对心理的影响，心理也对生理有大影响，心理的状态，最终表现在他的外表，并且决定他外界的行动模式；与颓唐的心境相称的，就是颓唐的生活。
必须承认，我天性软弱，没有德性方面的天才，所以现实重压之下，我变形了。
许多人只注意才能方面的天才，而忽略德性方面的天才。我以为后一种天才，更为可贵。我认为，有高贵品格和伟大道德的人，更合于天才的意义。
试想想看，莫扎特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的音乐天才，但如果莫扎特生于一般家庭或者穷苦家庭，将根本无从接触那些乐器和音乐，他的父亲不是宫廷小提琴师，更不会给他启蒙，甚至他的父母根本不支持学习音乐，因为那是一般家庭无法负担的，而且很可能认为学音乐是不务正业。
那么，谁知道他能成为莫扎特？他巨大的音乐才能，将何从发芽、培养、茁壮、结果，以至成为日后的莫扎特？
推想得出，才能方面的天才对环境和历史的要求，高过自身的天赋。不要忽略，莫扎特在他的时代，都和哪些人打过交道，那时代有过多少伟大的音乐家。
那么德性方面的天才呢？其实许多人都有相对高尚的一面，只是处于现实重压之下，那一面难以显露。而天性便有最高尚品格的人，即使为现实所重重打击，也不过使他的天性更加完整，臻于完美，那句话说的好：“真金不怕火炼。”那是圣人，是整个的人，那样的人，即使在整个人类历史中，也是少之又少，甚至没法证明。但我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我的身边，便有个活证，那是我的挚友。
两下敲门声传来，是他来了，那是我最熟悉的敲门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