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与南河相约的老地方,我已好多年没来过这里。可是当我走近了,看到那棵树,或是这条路,都与记忆中没什么不同,深深的惊讶了,我原以为,一定连这里也不再是我认识的模样。
可是,多少年过去了,多少事物沧海桑田了,唯独这里还像当初一样,仿佛一直在等待曾经的那两个少年归来。这里曾是我们的小天地,记得当时我们常在前面的那条小溪嬉戏玩耍、谈天说地。我们那时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在这片天地里,还是那片天地里,又或是在哪片天地里,都可以上天入地。
我向前走,走着,走着,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全身。当此末日之际,值此就死之时,二人相约于旧时天地之间,多么奇妙的机缘!可是,在一切落幕时,一对旧友重聚于此,还有何意义呢?那是有些意义的,我相信。
我与南河有太多的空白要填补,有太多的话要说,我们要一一填补,我们要一一叙说,那些一去不回的时光,我们要一一找回,即使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因为,我们曾在这里活过。
我怀着无限的希望,继续往前走了一段,便到了那条小溪。
上面是深蓝色的天空,运转着漫天繁星,中间是一条银河,群星闪耀,落下点点星光,点亮了整个世界,和我。我想到那美好的童话:天上的每颗星,都是逝者的灵魂。我们就要归于尘土,化为满天星光的一片。我迎着星光,双手张开,像要抱着整片星空:
“那些苦难的将死的已死的可怜的人啊,我垂怜你们,我垂怜你们!愿你们的肉体不再受难,愿你们的罪孽得以赎清,愿你们的灵魂得以往生,啊!祝愿你们安息!”
大星小星,都在跳动,那是大大小小可爱的逝者,在向我招手呢,我也向他们招了招手。
然后,我整个身体在被往后拖,像被一个无形的大手拖着,同时脖子受到极大的压迫感;我不能呼吸了,急忙把手伸向脖子乱抓,那里是粗硬的长条物,像是绳子一样的东西!使尽力气扯也扯不下来,而且越来越紧,这样下去,我会死!
垂死挣扎使我爆发出像是预支了后半辈子的力量,挣扎着,挣扎着,当我面向溪水时,终于看到了,原来背后有个人!那是——即使他映在溪水中的面容狰狞又恐怖,不是往昔的温和而亲切,我依然认出,那就是我的挚友——南河!
“你以为你他妈逃得了吗!你以为你他妈的能破坏我的人生吗!——哈哈,你到底跑不掉!不枉费我精心计划两年来做掉你!是啊,杀那个贱女人和逼死那狗娘养的做的太仓促,这次可要做的完美。我的同事现在那边为我的科研成果办庆功宴,他们会成为我不在场证明的证人,你懂得吧?等这一切落幕后,我就有望成实验室主任了……是啊,怎么能断送大好前程,就因为你这种社会害虫!”
我才发现,我早已没有挣扎。
“为什么?”我想问,可是说不出。
像在回答我的疑问,他大喊:
“你知道了啊!你知道了不是吗!那包香烟!那狗娘养的奸夫他妈的香烟!那个糊涂鬼通奸以后,还落一包香烟在别人房间里!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问!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从那天起,我就在担惊受怕。每次做梦,就梦到你说‘这烟可不像你抽的啊’,同时诡异的笑着!所有人都会背叛我,连那个贱女人都会!我真是白痴,为什么要给你抽那包烟!每时每刻,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每听到一阵很急的脚步声,就在想是不是你跑去报警了。
没法忍受了,必须除掉泄密的人……必须停下那颗泄密的心!”
南河像是推理小说中,被侦探揭穿诡计的凶手,在自白犯罪经过和动机。或许因为我有侦探气质?我不由的一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笑了没有,推理小说,正是我们以前最喜欢讨论的话题之一。
“两年前我去你家的那段时间,给你家装上了监视器,给你送去有窃听和远距离操控播放录音功能的特制耳机。哪有什么创世主,那是两年前我用电脑合成的录音,也只有你这样神志不清的家里蹲会上当了。
我得彻底摸清你的生活作息。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控制在那个屋子里,所以我假意帮你找工作,当然我动都没动过。可是我得养着你啊,供你这个家里蹲吃喝玩乐,满足你的一切需要。我了解你,你就是那种人,会待在里面的,而且越加堕落。”
“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你早已被社会忘记,没人可以追查到我,谁也不会懂你为什么莫名其妙跑来这里。如果他们来问我,我就说我好久没见过你了。我早就做好一切准备。于是我开始行动。那几天,你吃的外卖,都被我下了毒,我精心控制的用量啊,使你不至于毒死的用量。昨晚你走后,我就去把特制耳机换成普通耳机。现在只剩找个机会销毁你那该死的自述。
我变了?不,我没变;我就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
意识在离我远去,同时一幅画面在向我拉近:
是那可爱的青年女子啊,她正靠着车窗那侧睡着呢。她每轻吐一口气,靠在她唇边的几许青丝,便随着那口温热的气颤动……我用手把她的头轻轻靠在我的肩头,而我轻轻的靠着她,闭上眼,感受她的靠近,感受她的香气,感受她的温热,我们就这样相依而眠,渐渐的,连呼吸的节奏都一致。
车窗外的雪还在下着……
“愿你安息!——哈哈!”
这是我最后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