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手了。
他为什么没有掐到底？
黎丝瑶幽怨地看着他，黎丝瑶愤怒地看着他。
她看着那个必须爱上她的男人，她看着那个必须只爱着她的男人。
林轩苏微垂眼帘，他瞥来的目光冰冷漠然。他又变回了平时那样，他又变回了他们初次相遇时那样。
当她还是菲特兰迪亚·恩洛斯的时候，当他还是格兰瑟姆·卡尔的时候。
他们在庞巨的王座之下对峙，她还记得那时他的眼神，同样的冰冷同样的漠然，她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可黎丝瑶知道林轩苏并不真的像他表现得那样冷漠无情。
他会愤怒，他会憎恨，他也有欲望。
她做到了，她勾起了林轩苏兽.性的一面，他一反常态。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掐到底？
他松手的那一刻迷茫了，他松手的那一刻分神了，他松手的那一刻眼中不再只有她。
他在想什么？
他想起了别的女人？
明明他的双眼正注视着她，心里却想起了别的女人？
为了夺取这个男人的心，她更换衣裙精心妆点，却只换来此刻那道没有丝毫温度的视线。
黎丝瑶会承认是因为她的魅力不足么？
她的确不明白什么是爱，她的确不知道林轩苏是否正爱着她，她的确不知道林轩苏是否只爱着她。
但黎丝瑶依然不会亲口承认这一切。
她是菲特兰迪亚·恩洛斯，她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你变得软弱了，格兰瑟姆·卡尔。”少女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持续良久的寂静，她依然将身子背对着林轩苏只转过头看他。
他的确变得软弱了。
黎丝瑶想起他仍是神选之时为战胜自己而献祭决心与勇气时的样子，面庞冷毅绝没有一丝反悔与退缩之意。
而现在，他却连一个女孩的脖颈都握不住。
林轩苏略微抬起头，他的衬衣仍敞开着，月光映衬下胸腹肌肉线条清晰。
“我以为高傲的灰烬君王不会记得蝼蚁的名字。”少年淡淡地说，“在你看来，所有的人类都是渺小的虫豸。”
蝼蚁。虫豸。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作为菲特兰迪亚·恩洛斯时，他确实像那样看待所有的人类。
直到眼前这个男人出现，直到眼前这个男人以不可思议的力量重创了自己的躯体与灵魂。
在转生仪式发动之前，黎丝瑶记住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他是特殊的。
但黎丝瑶依然不会承认，她不会亲口承认的。
“那只是你们无知人类的自以为是，你们从没有亲身领略过宇宙的无垠。”她低声冷哼，“纵使是最初的灰烬，纵使是最古老的灰烬，降临于世界后依然是渺小的存在。”
她以菲特兰迪亚·恩洛斯的口吻回答，她秉持着菲特兰迪亚·恩洛斯的骄傲。
林轩苏又低下头。
他想着什么。
清澈如水的月纱此刻又落在了少年俊秀的面庞间，黎丝瑶能看得清他轻垂眼帘上每一根细长的睫毛。
黎丝瑶并不很理解关于人类雄性美丑的判断，她并不能凭自己的眼睛判断林轩苏外貌的高低好坏。
但她知道林轩苏将球扣上篮筐的时候，总会有女生为他尖叫欢呼。
但她知道林轩苏经常会被其他班级的女孩唤出教室，那些女孩总羞红着脸手中捧着整齐叠好的信封。
可那并不是黎丝瑶现在需要关心的。
现在是她在面对着林轩苏。
他们在彼此相望。
她不会让那些女人再靠近他的。
终于，林轩苏又抬起头，又与黎丝瑶对视。
“你是黎丝瑶，还是菲特兰迪亚·恩洛斯？”他低声问。
短暂的沉默。
黎丝瑶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保留着曾经那位灰烬君王的大部分记忆，她继承了曾经那位灰烬君王的大部分力量，但她的思维和性格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像曾经的那位灰烬君王了。
千年前被重创的不只是她的肉身，还有灵魂。
现在的她是残缺的，是不完整的。
林轩苏想听到什么答案？他想确认什么？他会接纳什么样的自己？
黎丝瑶轻轻转过身，礼裙上半已经完全褪下，少女娇柔的身段和洁白的肌肤展露无疑，她毫不避讳地向林轩苏展示自己属于女性的美好。
“灰烬君王已经死了。”不再是属于菲特兰迪亚·恩洛斯那副淡漠桀骜的语气，少女的声音重又恢复柔和，“我是黎丝瑶，我只是黎丝瑶。”
林轩苏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身体。
灿金印照于左眼，赤红浸染于右眼。
神明的赐福与灰烬的烙印同时在他的身上作用起来。
少年突然直起身，流滚金黄光焰的长剑在手心凝聚显现，赤墨相间的烬尘飞舞环绕。
过去神圣的裁决之剑如今已经被灰烬污染，林轩苏再次将其举起。
“不！”他将剑尖抵在了黎丝瑶的喉前，他沉声低吼，“你不是黎丝瑶，你是菲特兰迪亚·恩洛斯！”
黎丝瑶愣神地看着林轩苏。
他分明在凝望着自己，眼中印着的却又好像是另一个人。
黎丝瑶认识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就是过去的自己，是那个名为菲特兰迪亚·恩洛斯的自己，那个身为灰烬君王的自己。
她不明白，她不理解。
因为无论是黎丝瑶还是菲特兰迪亚·恩洛斯，她始终就是她。
黎丝瑶应该苦苦哀求他让他好好看着现在的自己么？
黎丝瑶应该向他娇柔献媚以让他明白过去的自己已经不复存在了么？
不，她不会那样做的。
她的骄傲与自尊仍然在这里，继承自曾经那位君王的骄傲与自尊仍然在这里。
黎丝瑶伸手抓住了光焰炙热的刃身，脆嫩手掌转瞬被熔毁成灰又转瞬复苏新生，鲜红的血在火中蒸腾。
林轩苏抽不回剑，那看似细弱的手腕此刻劲若钢钳。
红焰点亮夜色点燃了少女的发丝，耀眼的白将原本墨色抹去，深红的眼底仿佛熔岩缓缓流淌。
流滚漆黑死焰的长镰在手心凝现，烬尘于焰诞生绕焰飘舞。
过去弑神的深渊之剑如今已经破碎，以余留的碎片重铸成镰后，黎丝瑶再次将其举起。
“我是菲特兰迪亚·恩洛斯！”她将镰锋抵在了林轩苏的脖间，她高仰头颅与之对视，“我就是灰烬君王菲特兰迪亚·恩洛斯！我就是灰烬的主人！”
一如千年前他们在世界中心的王座之下的初遇。
她与他于月光下再次刀刃相向。
黎丝瑶不会轻易放下她的骄傲与自尊。
那是她于过去仅剩下来能让她保持自我的东西了。
既然林轩苏的眼中只看得见过去的那位灰烬君王，那她就继续将自己扮演成过去的那位灰烬君王。
憎恨。
悲伤。
愤怒。
她看见一向冷漠的他眼中此刻流露出的磅礴情绪，她也知道那些情绪都是留给菲特兰迪亚·恩洛斯的。
这就足够了。
她可以是菲特兰迪亚·恩洛斯。
她就是菲特兰迪亚·恩洛斯。
黎丝瑶仍然不明白爱究竟是什么，但如果他的眼中不只剩下自己，那爱一定也不再存在了。
他必须爱着她。
他必须只爱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