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丝瑶循着门铃声来到玄关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换好了一套及膝的黑纱连衣睡裙，卧室床上的锁链和镣铐也早在燃烧的烬尘中灰飞烟灭。
她动作迅速，没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门外到来的访客令她倍感意外。
那个与黎丝瑶年龄相仿的女孩如淡金绸缎般的长发披肩散落，北洲维列妮娜私人定制的雪白长款毛呢风衣与西洲卓丽诗尼私人定制的浅棕中跟皮靴将她映衬得像个来自雪国的淑雅公主，女孩身上的每一件服饰都通过委托订单单独订制，价格昂贵得超乎黎丝瑶想象。
派翠西亚·莱汀，站在门外的人是她，是这个总跟林轩苏走得很近的姑娘。
她戴着白绸手套的双手叠放腹间，微微躬身的姿势则表达着深夜拜访的歉意。
灰烬赐福赋予了他们远超常人的听力与视力，林轩苏提醒黎丝瑶的时候，黎丝瑶也同样凭听觉感知到了正在路上的来客。
但她还以为按下门铃的会是警察或灰烬督管厅之类的官方人员，而不是一位条件优渥的跨洲集团大小姐。
“对不起，黎丝瑶同学。我不知道你已经休息了……”在看到黎丝瑶这副着装后，派翠西亚有些慌乱自责，她低头道歉声音细若蚊呐。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没有什么紧急事由就登门拜访绝对算得上失礼。
显然，这肯定不是派翠西亚自己的意思——在黎丝瑶看来，这姑娘向来没什么主见。所以黎丝瑶将目光移到了莱汀千金的身后，那位正挺直腰板肃穆站立的年迈管家。
灰白发丝梳成背头，金丝细框的老花镜以及爬刻面庞的皱纹都揭示了他不算太低的年龄，可他的姿态和神情却又将其衬托得像个正健壮精神的中年人。
这位管家不是中洲人，他鼻梁高挺皮肤白皙，他来自西洲。
黎丝瑶对他有一些印象，但不多。
茶会时似乎就总有这么一个身影站在某个角落中，黎丝瑶先前从未在意过。但现在，老管家那双浑浊的眼睛正盯视过来，黎丝瑶感到浑身不自在。
“有什么事么，莱汀同学？”回应派翠西亚的是平日里的那个黎丝瑶，那个语调柔和温驯无害的黎丝瑶。
但无论是先前将黑火之镰唤出亦或是刚刚对爱的探究都耗费了不少精力，所以此时她的声音听起来似是有气无力。
“我……”派翠西亚忽然窘迫起来，她莹蓝色的瞳眸微微颤抖着，“我听说有人在这附近看到了林轩苏同学，所以……”
听说？看见？这附近？
太荒唐了。
黎丝瑶的烬尘跃迁坐标与自家卧室直连，她灰烬化的时候方圆五十米的电磁活动都会受到干扰，拐走林轩苏连过程都略去了，也没有任何监控能观察到他们。
那个傍晚，只是区域内短暂的停电，随后两人就都消失不见。
到底是听谁说的？到底是谁看见的？又是指哪一个附近？
而且说到底这应该是警察的工作，林轩苏失踪后警方也一直在进行搜寻，根本轮不到莱汀集团来插手。
黎丝瑶又将目光移向了派翠西亚身后的老者，那个老者也仍然在盯着她看，他们此时正四目相对。
“外面风挺大的，要进来坐坐么？”黎丝瑶打开了玄关的灯，让出半边身子好让这两个人看清屋内。
除了乱了点，这间房屋内看上去平平无奇。
“不……不用了……我相信你，黎丝瑶同学。”派翠西亚慌张挥手，她微抿嘴唇轻轻摇头，“我并不是说要质疑你什么的，请不要误会了……”
误会？
都敲上门来了还能是误会？
黎丝瑶差点被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气笑了。
“既然没事——”她话说到一半。
“非常感谢您的体贴，黎丝瑶小姐。既然您诚挚邀请，那我们也就不再客气。”管家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您真是热情好客，秋季的晚风确实冰凉。”
黎丝瑶脑袋一空。
秋季的晚风确实凉，她也确实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台阶搭好了他不好好走他偏偏大跨步来个三百六十度空中托马斯翻转三圈半螺旋落地。
就算措辞再拘谨态度再恭卑这也是要进一名年轻女性的闺房，他一个半只脚踏棺材里的老东西难道不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大字要怎么写么？
“莫里斯先生？”派翠西亚掩嘴低声惊呼。
“请相信我，派翠西亚小姐。”这位名叫莫里斯的老管家向派翠西亚躬身。
派翠西亚为难地望向了黎丝瑶，黎丝瑶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莫名其妙的主仆。
过一阵后，黎丝瑶还是摇了摇头。
她低声说：“请进吧，二位。”
房门合上，两双拖鞋，两杯热茶，一盘坚果。
黎丝瑶在客厅接待了他们，也同时特地将屋内所有的房门和灯都打开，以暗示自己家中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就算她真的藏过人，但现在人不在了，那就是没在藏人。
更何况林轩苏本人都没意见，他们凭什么有意见？
黎丝瑶克制着对派翠西亚的敌视和对莫里斯的鄙视，她全程举止得体，表现得和那个大家心目中小白兔一样的黎丝瑶并无二致。
毕竟这样的黎丝瑶也是黎丝瑶，是她自己，她只是在扮演另一个自己而已。
她这十五年来总是在扮演这样的自己。
莫里斯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茶后和黎丝瑶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随后就再也不说话，他将茶杯放下，低头合眼端坐着。
黎丝瑶打量了一番这个老家伙，也沉默着。
这下轮到一旁的派翠西亚尴尬了，她动作轻微地扭捏着白色丝袜裹覆的纤长双腿，视线在黎丝瑶和莫里斯之间游离。
黎丝瑶又转过头来打量起她这位同班同学。
如若忽略派翠西亚那软懦无主见的性子，她作为一名女性几乎堪称完美——
彩墨画像般优美的异域容貌，贵族世家教导出来的温淑脾性，还有属于少女她自己天生的纯真善良。
她既会弹钢琴也会拉小提琴，开学典礼以派翠西亚悠扬动听的钢琴曲独奏为启幕。
莱汀集团为这所高中捐赠了不小的一笔，他们特意在一向死板的开学典礼上增添了这个环节，只为了展示自家千金的多才多艺。
派翠西亚是学校中不少男生的偶像，难以攀附的高岭之花。
追求对他们来说都是奢望，想要递上情书首先得问问总在班级门口站着肌肉都快爆出衬衫的墨镜保镖们同不同意。
但现在评判者是黎丝瑶，黎丝瑶有自己的评分标准。
她和林轩苏走得太近了，扣十分。
她扭头看林轩苏的次数太多了，扣十分。
她主动向林轩苏搭话的频率太高了，再扣十分。
林轩苏回答过她的问题。林轩苏对她露出过微笑。林轩苏曾在自己的面前注视过她。
扣一百分。
满分一百她得负三十分，她罪不可赦。
派翠西亚是敌人。
黎丝瑶不会准许林轩苏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
黎丝瑶不会准许林轩苏的视线再落到其他女人的身上。
她是敌人，毋庸置疑。
而这位敌人此刻却突然站起身来又向自己轻微鞠躬：“黎丝瑶同学，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可以么？”
“去哪里？”黎丝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反问。
派翠西亚看了看莫里斯，莫里斯向她点头。派翠西亚抬头嗅了嗅什么，她又默默向空气点头。
这位莱汀集团的千金深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才郑重地给出了她的回答。
“你的卧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