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紧闭，房间昏暗。
林轩苏坐在床沿边，他只低头看着地板，什么也不做。
并不是林轩苏不想去做点什么，而是有一只小巧的手始终捏着他的衣角，他一起身那只手就死死拽住不放想把他拉回来。
黎丝瑶不愿意放手。
女孩一只手怀抱着大白狗，一只手紧紧攥住衣角，她蜷缩蹲靠在床上，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时间来到午后，距离林轩苏接受涅尔瓦的晚餐邀约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而四个小时里他们一直维持着这种奇妙却安静的状态。
林轩苏被迫留在这里陪着黎丝瑶，他无事可做只剩发呆。
但时间却是总是在流逝。
“去往第二城市层还得乘坐升降梯，路上花的时间不少，莱汀的人就要来接我了。”林轩苏轻声说。
涅尔瓦定的时间就在今夜，他先前就已经答应过派翠西亚会赴约。
“别去，留在这里陪我，就今天一天都不行么？”黎丝瑶的声音细弱，似乎带着略微哭腔。
林轩苏有点头疼。
他无法理解黎丝瑶的精神状态。
她漠然高傲。
她大胆奔放。
她双手颤抖，仿佛此刻握住的就是她的全部，一松手整个世界也会随之崩塌。
用多变来形容黎丝瑶并不准确，因为这更像是有许多种性格迥异的人格同时寄宿在她的体内。
可他也觉得这并不是简单的人格分裂。
林轩苏说不清。
他隐约有这种直觉，但他毕竟不是心理学专家。
“莱汀未来的家主亲自到访中洲，为的绝不是私事。涅尔瓦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信息，我得去见他。”林轩苏想和她讲道理。
“可那家伙是派翠西亚的哥哥，我不想你去见他。”然而黎丝瑶并不想讲道理。
“别闹，好么？”林轩苏有些不耐烦。
“我没和你闹。”黎丝瑶语气冷冽下来，抓住衣角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你有什么是想知道的？他又能知道些什么？你就真的非去不可？”
“莱汀家族暗中与灰烬有染，如果有复苏的领主危害到了派翠西亚的安全，涅尔瓦不会坐视不管。”林轩苏扭过身，他握住黎丝瑶细嫩的手腕，将蜷缩着的女孩拉到自己面前，“派翠西亚昨天刚刚在乐芙遭遇意外，今天涅尔瓦就安排会面。他肯定或多或少猜出了我的身份，才急切地要和我讨论这件事。”
“哼！涅尔瓦也不过只是人类，区区人类又能掀起多大水花？”黎丝瑶挣脱开林轩苏的抓握，她的手腕上印着指痕状的淤紫，“切开支架的那家伙是伯爵？是侯爵？你们大概会把这看作是巨大的威胁可怕的危机，但我不会，那样弱小的家伙甚至入不了我的眼。”
“别把这当作是借口，我不允许你离开我的视线。”女孩盯着林轩苏的眼睛。
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林轩苏从她的目光里看不到半点退让的可能。
而他也没打算和黎丝瑶商量。
他今天必须去见涅尔瓦，与莱汀家族取得联系得到莱汀家族的帮助对今后行动而言至关重要。
“你当然不会把任何领主放在眼里，菲特兰迪亚·恩洛斯。”林轩苏站立起身，他低头看着正鸭子坐的黎丝瑶，“因为他们全部都诞生于你，是你的延续是你的扩展，他们不可能超过你，不可能在你之上。”
“你清楚得很，你全部都知道，但你还是要去。”黎丝瑶也缓缓起身。
女孩站在床上也只比林轩苏高出那么一点，可目光却完全不输给他。
眼眸赤红，灰烬之血在沸腾。
林轩苏一时间分不清此刻的她究竟是菲特兰蒂亚·恩洛斯还是黎丝瑶。
“为什么？明明全部交给我就好了！明明只要依赖我就好了！是我不值得你信任？是我不值得你依靠？”
她紧扯林轩苏的领口，声色厉茬。
她当然不能理解林轩苏为什么这样迫切揽下某种责任，她只在乎林轩苏能不能继续陪在她身边。
过去属于菲特兰迪亚·恩洛斯的权利、地位、领土、躯壳如今都不复存在。
黎丝瑶审视她现在还拥有的东西。
她曾以为自己有一个家，然而相伴十年的养母只是听令行事。
她曾以为自己有正常的生活，然而身边一切只是看不见的牢笼。
她实际上一无所有。
直到她得到了林轩苏，得到了这个主动喝下君王之血的男人。
林轩苏对黎丝瑶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眷属？是仆从？是恋人？还是必须对她言听计从的提线木偶？
黎丝瑶不在意这些。
她不在乎这些。
遵循执念一路走来，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她只在乎自己还看得见的东西，她只在乎自己还拥有的东西。
可是她的那个唯一她所见所想她世界的全部。
却仍毅然决然地转身要离她而去。
黎丝瑶的心在破碎。
她感受得到。
绝对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处破碎满地。
“别走……”
冰冷。
黑暗。
孤单。
那些可怕的东西环拥上来。
那些可怕的东西从身后追赶过来。
墨火之镰几乎是下意识地浮现凝聚在手心里，她将勾折的镰锋勒在背对她之人的喉间。
“你再往前一步——”
呼吸困难。
她不想这样。
以刃相逼还能算是爱么？
她不明白。
她已经完全搞不明白爱究竟是什么了。
可如果放下镰刃，林轩苏绝对会走。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惋惜没有半点留念，他会走，他走时不会有任何犹豫。
“我就杀了你。”
得不到的。
得不到就摧毁掉。
她已经一个人这么久了，她已经一无所有这么久了，今后也无非继续孤独也无非继续空虚下去。
她会在乎么？
她不会。
她是菲特兰迪亚·恩洛斯，她是永恒不朽的灰烬君王，五洲众生皆要臣服于她，灰烬之上的焦土从来都是空虚。
可为什么？为什么胸口那样疼痛？
她忽然觉得心情沉重，甚至超越过去的一切时刻，比弑戮众神亦或毁灭冰空之刻更为沉重。
视线模糊。
温热流过脸颊。
呼吸。
却没能听见呼吸声。
取而代之的，她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