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坐在落地窗前，他端着一只高脚杯晃荡紫红浆液。
公路灯线蜿蜒曲折贯穿城市，楼宇间霓虹通明宣传广告影片轮换播放，高架桥上钢铁野兽咆哮穿行。
繁盛夜景印照在浑浊的双眼中，莫里斯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喝下杯中葡萄酒随即抬头望向今夜月空。
无云，晴朗。
月轮仍缺一丝一角圆满，中秋到来前最后的上弦月。
作为离地面最近的自然天体，月与大陆或众神同样于虚无中诞生，有人说日月就是这个世界中的第七位神圣精灵，日光月霞中蕴藏着神秘的力量。
君王麾下无瑕的造物们向来信奉这点，在他们的教条中灰烬诞于炎阳祭于水月，不同季节的阳光中烬尘的热量与形态都不近似，不同时节的月光下充盈的元素流体也不尽相同。
而今夜的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元素是精神。
比起火水土风四种实体元素，暗影与精神是相对来说更加缥缈的元素。
君王并未如创造四位大公时那样将至高的权柄分予出去，暗影与精神的元素神圣精灵是自由无拘的，传承自君王血脉中诞生的任何一个刻纹都有可能受到祂们的眷顾与祝福。
就像精神元素领域权能的稀少一样，精神元素流体的充盈之夜也十分难得。
生物的情感与思考构成了元素的主体，直到肉体消殒灵魂飘离精神元素才会回归自然，而如这般满溢奔涌的情绪波动十年之中却唯有今夜。
莫里斯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错过今夜，他不敢想象自己还要再等多久。
可偏偏在上弦月闪耀的前夕莫里斯遭遇了一位不明身份的大公，他这十年多余年的精心计划也险些被这位疯癫的大公给破坏。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就位，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阻拦他。
即使是大公亲自莅临于此也不过只能沦为加冕仪式的又一位观众，太阳升起前莫里斯就会升华为仅此于君王的存在，四位大公也皆要在他的靴面前跪舔臣服。
想到这里莫里斯不禁又浅浅笑起来，他起身给予虫豸所建造的混凝土森林最后一抹不屑与鄙视的目光，整层楼也随之动作瞬间通明，灯光下他另一手中正持握着漆黑的遥控器。
紫霞商务大厦第二十五层，也是这栋七十米大厦的顶层。
这里不并为商户开放租借，葛氏集团将这层楼借给中洲洲府用于打造一个公共展览厅，玻璃柜台里摆放着各种稀奇的古旧玩意儿。
一柄布满锈迹与硬岩的古铜直剑。
莫里斯在展柜前紧拧眉头。
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一个来自四千多年前的无用古董，那时候的中洲人连炼制铁块的能力都没有。若非神祇庇护灰烬领主们随时可以将这群愚昧弱小的蝼蚁碾碎，君王的目光扫过之处往后尽是尘土。
一盏纸帘褴褛藤条腐朽的手提油灯。
莫里斯扶额轻叹。
如今是蓄电池交流电普及的十二世纪，虫子们居然还将过去不得不以明火作为制造亮光手段的破旧垃圾供起来以加留念。要是真的那么怀念茹毛饮血的时代，人类大可以放弃浮空岛屿回到地表，寸草未生的灰烬正是适合埋葬蠢笨生物的坟土。
一把镰刀、一枚铁钱、一只银杯……
莫里斯踩着红地毯从中间走过，两侧展物令他又气又笑。
这大概就是人类引以为傲的历史，他们总是以此来吹嘘文明的进步传承的悠久，最后无非归纳于自身族群的聪慧，却不知这些只不过是拾人牙慧。
在神祇被始祖君王斩首以前，领主就已经潜藏在人类社会里，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历史的推动者。
永生的纯血领主亲身经历过这些时代，为世人大加吹捧传颂的事物在当时的他看来也不过稀疏平常。
直到苍云神界的崩毁作为灰烬崛起的号角，领主们才终于撕下伪装以已经占据的资源与势力为优势大肆攻伐屠戮人类，这些渺小又自傲的虫子才真正清楚自己的劣等与无助。
而现在不过仅仅千年，君王仅仅沉睡千年后的如今，蝼蚁们却又忘记了谁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者，他们为自己的分寸进步沾沾自喜，全然不知纯血的领主正陆续从睡梦中复苏。
够了。
莫里斯已经受够了这些无聊的藏品。
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展厅的最尽头，红帷幕之后所掩藏的物品，那大概是这帮愚蠢米虫们能做出的最大贡献了。
很可惜，莫里斯并不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让他对抬脚就能踩死的虫豸说谢谢还不如让他用枪打穿自己的脑袋。
他颇具仪式感地缓步走到帷幕前，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红帘倏然展开。
没有玻璃柜窗，方形大理石展台上呈放着一尊巨大金鼎，灯光下璀璨耀眼。
莫里斯捏起鼻子。
因为那上面残留的血腥味太过浓厚，嗅觉灵敏的灰烬造物远远就能闻到。
有多少朝多少代为了争抢它而引发暴乱与屠杀，但却在最后沦为了灰烬君王的战利品，中洲人为了将其从王座上取下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不过即使是纯金的鼎在莫里斯看来依然是无用的废品，他要找的不是这个。
莫里斯的目光瞥向了金鼎后头黯然伫立的弯曲木架与盖挂在其上的石制圆环，朴素无新意也无法从外观看出价值，但却令他眼前一亮。
“哈！在这里！”
其实莫里斯知道那东西在这里，他已经来过这儿好多次了。
但每次来他都要做出一副惊讶意外的模样，他得为自己保持新鲜感，刻意营造的新鲜感也是新鲜感，莫里斯一点也不会介意。
不过这顶石制圆环在展厅里的地位就像是金鼎的附赠品，不加防护不留空位可有可无。
所以莫里斯才会反复感慨人类的愚昧无知狂妄自大，这不过是千万年来许许多多案例中的又一条！
莫里斯跨过护栏绕过金鼎，他神色古怪地笑着，放下遥控器和高脚杯，又挤着眉毛将石环从支架上捧到手中。
面色多变大概是由于心情激动，莫里斯已经失去了自我管控表情的能力。
“始祖君王最伟大的作品最宝贵的遗产！”
他高呼。
回声，无人应答。
莫里斯露出寂寥的神情。
他俯身敲了敲身边的大理石展台，听着声响又流露喜色。
“从王座附近取来的石材！比楼下花坛的那块离王座更近！”莫里斯自语着慨叹，“哦！我之前做了太多无用功，没想到答案一直就在眼皮底下！”
他拿这块大石头墩当然没用，要使用它的另有其人。
中秋到来前最后的上弦月，今夜空气中精神元素流体充盈，莫里斯为的就是这一刻，为的就是现在。
他将石环小心翼翼地摆放回支架上。
然后用手指吹响了口哨。
展厅大门应声洞开，却许久不见来者人影。
清脆的铃铛声。
衣料摩挲剐蹭声。
娇俏动听的嘤咛声。
绸缕般蓬松柔顺的淡金长发束成双马尾，带绒布金黄狗耳朵的发饰箍在头顶，西洲杜姆兰特式女仆连衣短裙堪堪遮住大腿根，不透分毫的厚白丝连裤袜裹覆修长双腿，少女纤纤玉足藏在精致小巧的圆头皮鞋中。
只是那系在脖间的项圈和裙后挂缀的金毛尾巴却将本该用于欣赏动人容颜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吸引走了，四肢伏地爬行之际项圈绳链长长地拖在少女身后。
“汪——”
似乎是感受到了莫里斯怀带欲望与得意的目光，少女眼神涣散却面带红晕与微笑地低低学狗叫起来。
腔调似是撒娇似是咛啼。
主仆立场转换的满足感令莫里斯沉醉，那个他平日总低声下气和善相待的高贵女孩此刻也不过是一条听话的宠物，卸下伪装重获应有地位也令他神清气爽。
螺旋桨转动声忽然将楼层间的宁静驱散，探照灯斜垂着将柱状的光线从跟高处向下移来。
一架云豹正在靠近这座大厦。
“不请自来，滚开！”莫里斯愤慨地怒吼。
充斥耳膜的噪音顿时消失了，那架直升机失控似的摇摇晃晃在空中翻转旋转，螺旋桨失去动力，夜色中那条黑影很快坠入到楼层间看不见的地方。
震耳巨响。
落地窗外印照着火光与浓烟。
“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乖狗狗。”莫里斯的笑容又文雅起来，“一座被元素流体隔绝的大厦，一个孤岛般被分隔开的楼层。”
他拿起高脚杯，灯光下紫浆色泽诱人。
浦诺菲提葡萄酒庄的佳酿，杜姆兰特传承最悠久的品牌，莱汀家族成员的日常饮品，他们最熟悉这种口味也最热衷这种口味。
莫里斯将杯中剩余都倾倒在自己的皮鞋鞋尖，甘甜琼汁落到地毯。
也落到皮革表面。
液滴晶莹。
“条件反射式奖赏。”莫里斯提起脚，他的笑容渐渐扭曲，“乖狗狗，你应该明白现在要做什么。”
金发少女的目光中只剩下那颗液滴，她伸着舌头，喘息加重，裙后尾巴摇摆。
“汪——”
像是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