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打量着这个突然闯进展厅的年轻人类。
说他是人类显然已经不够准确，沸腾的血液证明了其中灰烬成分绝对不低，除了像派翠西亚这样的异类，灰烬使者中鲜有血统如此危险的存在。
这是一个卑贱的灰烬血仆，是某位领主的忠诚犬奴。
尽管这家伙浑身是血，莫里斯也依然能认出他是谁，毕竟派翠西亚大小姐时常在莫里斯的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没想到林先生竟然是一名血仆，可否告知在下你所效忠那位存在的名讳？”莫里斯随和自然地向林轩苏鞠了一躬。
莫里斯虽然看不起卑贱的血仆，但他并不是无礼的野蛮人，最低程度的尊重反而能体现出他的从容与优雅。
林轩苏将身子缓缓转向莫里斯，猩红双目中尽是杀意，白色水雾在胸腹间蒸腾滚涌。
他沉默不语。
“我不希望与你为敌，林先生。”莫里斯尝试拉拢，“不知道那位领主许诺了你多少力量，但我保证可以给你更多，我大方得多。”
随着摄入血液来源不同，血仆是可以转变效忠对象的，只不过这种挖墙脚的行为在领主间颇为不齿。
莫里斯猜测林轩苏的血液中的灰烬成分比应该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要想在这种状态下仍维持神智不沦为烬尸，即使是侯爵也需要每月至少分出一杯量的血用以压制灰烬对人血的侵蚀。
随着血液摄入量增加，血仆会越来越接近纯血力量也越来越强大，但无疑依赖性也会增加。
直到血管中已经不再剩下人血时，就算喝干一位侯爵全身的血也无法再抑制侵蚀，最后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堕为烬尸，变成只遵循血脉与本能的野兽。
莫里斯的承诺是一张空头支票，短时间内突然增加血液摄入量只会导致这种不可逆的堕落加剧，娇艳欲滴的玫瑰往往带着刺。
整座大厦的烬尸都是莫里斯用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它们天生屈服于血统更强大的领主，会不由自主地以莫里斯为中心形成簇拥。
但这种事任何一个明智的领主都不会告诉他的血仆，该死的蝼蚁只要乖乖认清自己的奴仆地位就可以了，人类不可能成为纯血领主。
一个血仆往往已经品尝过掌握力量的美妙滋味，这种承诺对血仆而言是极为有诱惑力的，为了更多的领主之血他们可以轻易地背叛原来的主人——前提是新主人爵位更高，味道低劣的酒倒来再多也不如甘甜美酒一滴珍贵。
然而莫里斯等到的并不是林轩苏肯定的回复。
最终回答他的是破风刺来的鲜红利刃，血色在极速中模糊消隐，连空气都被切割出弧迹。
“疯了么？看来已经是一只没有理智的烬尸了……”莫里斯摘下白手套，他浑浊的双眼中也融入了一抹血红。
展览厅内的电灯忽的闪灭又亮起。
领主的半灰烬化伴随着不规则的电磁活动，这是莫里斯出手的前兆。
灼眼的焰芒在老管家的身前乍现，血液汇聚而成的尖刺撞在了那道炙热的辉霞上，猩红利刃顿时熔融破碎。
莫里斯缓步穿过晶莹的碎片，他将褪下手套的右手轻轻举起。
领主权能的实际面目直到这时才真正显露出来。
一道红热射线从莫里斯的指尖迸发，地毯与瓷砖如豆腐那般被轻易地工整切开，并不断地往前往上挪移，沿着中间走道笔直地向展厅入口的林轩苏割去。
金属破片下伤口处流泌出来的新鲜血液又被牵引汇聚成红色水流，林轩苏全然不顾失血的风险，全身上下十余处伤口又引出十余条白雾缭绕的沸腾血流。
莫里斯并没有说错，林轩苏已经在过度使用权能后失去了神智，半灰烬化也将要维持不住，体表剥落肌肤的面积在不断扩大。
他正在逐渐变成一具烬尸。
但本能仍然在引领他继续战斗。
那些血流在下一刻突然齐齐窜出，在砸落到灼热激光上的瞬间又顷刻凝结，迸裂的碎片中夹杂雪霜。
作为隶属于水元素领域的特殊权能，水折刀不仅能让被操作的液体硬质化而且还能降低液体的温度。
除了水，冰雪也同样是林轩苏的利刃。
低温血流源源不断的撞击阻断了高热射线的延展，林轩苏提刀缓步穿过展厅径直走向了尽头的莫里斯。
刻意让锋利物留在伤口阻止愈合并不断抽取自己的血液作为攻击和防御手段。
莫里斯只觉得林轩苏是个疯子，这家伙根本没把自己的命当作是命，死死盯视过来的双眼中只剩下仇恨与杀意。
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更强大的力量才甘愿成为血仆的。
他是为了杀死什么东西才这般执著。
莫里斯居然从一个低贱的人类身上感受到了害怕与恐惧，他拧紧眉头，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这点。
停止射击，莫里斯收回了右手食指。
他也褪下了左手手套。
是的。
两道射线。
就在老管家自信林轩苏无法抵挡之际，射线却出乎意料地偏移了。
莫里斯惊诧发现他的两根手指都被从下方偷摸过来的锋利血流切断，红热激光失控地从断指尖窜射到天花板然后又转瞬熄灭黯淡。
浓烟引发了消防警报器。
高昂警报声在空阔展厅中回荡，消防喷头从天花板上自动探出，水如暴雨般倾盆洒下，淋湿了莫里斯整齐整洁的西服，也淋湿了派翠西亚的女仆裙，瓷砖地面上积水流汩。
剧痛和潮湿同时麻痹着莫里斯的神经，大脑一片空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权能也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血仆，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面对另一位纯血领主。
然而只是片刻愣神，寒芒却已经穿过水幕闪至眼前。
凉意。
然后沸热。
灰烬金属熔炼的长刀贯穿了莫里斯的胸膛。
林轩苏持握刀柄，他一头黑发湿漉，消防喷头洗去了血污，但此刻他俊秀脸庞间神色却淡漠，抬升望向莫里斯的视线冷然。
剧毒成分通过心脏鼓动运送到每根血管，毒素正在莫里斯的体内蔓延。
莫里斯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会死！
他就要被一个血仆，被一个低贱无能的人类杀死了！
莫里斯作为纯血领主的自尊不容许被践踏，他暴怒地高声嘶吼随即将林轩苏狠狠地推开，嵌进体内的长刀与上下身衣物一起在体表骤然提升的高温中熔化，肌肤连块剥落焦黑密布全身。
身形膨胀数倍，头部生出黑角，现在的莫里斯已经彻底失去了人类的轮廓。
完全灰烬化。
纯血领主抛弃人型生物的伪装回归到灰烬造物最初的形态。
只有这样莫里斯才能暂时延缓毒素的扩散，但他显然又低估了灰烬金属对一个伯爵的杀伤力。
毒素令四肢僵麻，他几乎动弹不得。
这个漆黑如焦炭的怪物狼狈地摔靠在大理石展台上，积水在靠近他体表的刹那就已经蒸腾升华。
消防喷头将水洒到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莫里斯意识恍惚。
一定有什么办法……
他原本应该在今夜进化成为更高等的存在，而不是被一只无礼闯入的虫豸杀死。他想起了那场回溯的幻境中君王的傲然姿态，他本该成为与那同等伟大的存在。
莫里斯从恍然中惊醒。
他顿时不顾及毒素带来的麻木，激动地捧起了那顶先前被放置下的石制圆环，双手颤抖着将其戴到了自己的头顶。
进化，升华，抛弃伯爵之位，他要索取更高的权力。
于是他就像那场幻境中所目睹到的至高的君王那样，嗓音低沉地呼喝：
“臣服于君王！”
圆环表面的石层轰然碎裂，露出了内在璀璨的银白色。
那是一顶王冠。
而那顶王冠此刻却在莫里斯的头顶绽放耀眼光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