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处可见的元素流体，如随风而舞的柳絮，只是颜色缤纷各异。
林轩苏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吸都在心跳，它们在自己体内被活性化却又没有失控分裂。缠附在左臂上的黑色物质既像是烬尘又像是血肉，酷似心脏的通红器官藏在灰层之下，砰砰起搏跳动声如击鼓。
他看着倒在沸腾血泊中的莫里斯，看着那家伙困惑无助的神情。
掌握生死，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力量。
让他想起了以前，想起了自己仍然是格兰瑟姆·卡尔，仍然是诸位神选引领的时候。那时的他赐福还未与烙印相抵消，赫利俄斯赠予了他远超凡人的神力。
甚至还要在那之上，甚至还远没有到达顶点。
虚无缥缈只存在传说中的元素流体，如今却可以看见切开，灰烬组织覆盖的手臂能将这些东西当作是纺织的丝线，拨动牵引剪断。
难以言喻的满足，站在顶点。
拥有这种力量他也就拥有了挑战大公的资格，他将亲手杀死这些野心者，他将亲手杀死这些欺骗者。
可代价呢？
代价已经无关紧要，他本就一无所有，那女人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却又想起那女人对视频中无辜群众的苦难哭嚎露出残忍而欢愉的笑容。
过去束缚他的善良仁知隐隐作祟。
他真的一无所有么？
他的信仰他的信念他曾视作珍宝真理的友情，同为神选的伙伴们因为这些而选择追随他，如今的他真的舍得将一切都抛弃？
那女人是他的敌人无疑。
但那女人也同样是他杀死大公完成复仇的工具。
他会利用黎丝瑶，利用她的一切，他对黎丝瑶也将只有仇恨与敌视，他们无可弥合。
呼吸中夹杂烧红的烬尘，林轩苏的左半身都在灰烬组织的覆盖下，焦灼气息缭绕，一副温度极高的生物盔甲，甲胄衬托下如鬼魅修罗。
莫里斯做不到。
即使是戴上王冠涤荡血脉解除限制，他也仍然做不到。
这一瞬间莫里斯觉得王冠的传说似乎只是一个虚伪的谎言，否则他怎么会在一个区区人类手中落败打颤。
他不信邪，他觉得林轩苏一定只是侥幸。
莫里斯趁着这个年轻男人陷入迷茫思索之际，暗中偷抬起手指，元素流体凝涌，炙热炎霞顷刻间就要击穿男人头颅。
握紧。拉拽。
林轩苏的反应与动作都淡然轻微，刚刚汇聚起来的火元素流体像是脆弱丝线那样被轻易扯断。
匪夷所思。
莫里斯愕然原地，他又试图唤醒烙印发动权能，可元素流体早已不存在于周身。
他没能成功。
莫里斯有元素视力，他早该知道这个结果，他只是不愿相信不愿承认。
失效失力，似乎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久前的愿望实现不过是虚妄的幻想从不曾存在，自始至终他都卑微渺小。
自我怀疑。
转而不愿面对。
继而恼羞成怒殊死一搏。
莫里斯拖曳着残半身躯暴跳而起，毛孔生出的畸怪手指再又纷纷蠕动起来，既然无法发动权能，那就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决出生死。
他可是高傲高贵的纯血领主，卑劣愚笨的人类怎能与之抗衡？
莫里斯张开那属于灰烬造物的瓢盆巨颚，对准林轩苏的头顶撕咬而去，宛如墙角败犬的反扑。
可那被活体甲胄所缠附的男人只是轻举左臂，而后手中捏握之物却令半空的莫里斯看到后只觉得胸口一紧。
一颗灰红相间白雾弥绕的炽热心脏。
扑扑跳动。
林轩苏沉重的呼吸声越加粗暴，因铠胄而无法合上的口齿间黑色唾液流溢，刚刚恢复的理智此刻又将无法维持。
他将那心脏咬碎吞咽，吃相如豺狗饿狼那般饥渴凶暴。
莫里斯重重跌落在年轻男人跟前，他挣扎着想要抓住林轩苏的腿脚，却被活体腿甲上的锋利尖刺扎穿了手背手心。
一般来说领主的心脏都会由最坚硬的灰烬组织所保护，这部分灰烬组织即使放置在核弹引爆中心也将平安无事。
可莫里斯却连林轩苏的动作也没看清。
他取出自己的心脏，就好像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钞票那样轻松惬意。
视线模糊，意识开始涣散。
血肉。
血肉开始失控，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上都开始长出肉芽，强烈的分裂本能挣脱了主体意识的压制，视野中很快就只剩下一片猩红。
呜咽惨叫都不再存在，这里只剩下一团不断生长不断膨胀的扭曲血肉。
林轩苏堪堪保持理智，他冷眼俯视着这团可悲的东西，沉默不语。
展厅间短暂安静。
粗重呼吸声，血肉增殖撕裂声。
水帘哗落打破寂静，轻雅脚步踩过积水，少女缓悠来到林轩苏身旁，与他一起观赏所谓新晋神明的堕落。
少女衣裙湿漉，贴合曼妙身姿。
“从来不存在什么进化，他无知，而且贪婪。”她倚靠在林轩苏的肩上，低声说。
林轩苏并不说话，他仍是粗喘。
“代代分裂导致的血脉劣性无可避免，设下枷锁只为抑制细胞的过度活性。”少女又轻声解释。
“你是他们的父亲，你再清楚不过。”林轩苏终于开口，甲胄下嗓音嘶哑可怖，“为什么还要留下王冠？这东西只会带来灾难。”
“随手捏塑的玩意儿，我从没在意过。”少女摇头。
“他会一直这样活着？”
林轩苏觉得自己没能力再杀死这团血肉了，或者说这团血肉本身已经和死亡没有区别。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但剥夺烙印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黎丝瑶略带鄙夷地挥手拨开一只蔓延过来的肉须。
“我……没有折磨他人的兴趣……”喘息又加重。
“可你的双手并不这么想，格兰瑟姆·卡尔。”黎丝瑶斜瞥一眼。
恍惚。
林轩苏发现自己正抓住血肉一角撕裂撕扯，左手爪掌上沾满红腥，他下意识地将怒意与憎意宣泄。
头疼欲裂。
灰烬化的副作用，饮用君王之血的副作用，他即将失控。
“住嘴，菲特兰迪亚·恩洛斯！”愤怒无法压抑，林轩苏躁然间将少女从身边推开，“你答应过我！遵守诺言！”
黎丝瑶摔倒在水中，洁白裙摆漂浮水面，如一朵绽开的白莲。
少女眼帘微垂，神情淡漠。
“如你所愿。”她轻轻抬手，朝向了大理石展台之后的那根木质支架。
那支架剧烈颤晃起来，表面浮现裂纹，裂缝中金黄光芒乍现。随着木壳的伪装破碎，支架在耀眼霞辉中露出了真容。
一根权杖，纯粹黄金制成的长柄权杖。
灰烬族裔的文字刻绘柄身，刻迹中银光摇曳。
那根权杖飞浮至少女手心，她于侧坐中稳然抓握住，随即高高举起。
哀婉叹惋。
君王重又握回虚无而孤独的权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