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即将来临,我获得了我的阿佛洛狄忒。
不久之后,握住扳机的弗雷德里希总会想起,遇见她之后的那个下午,他和好友站在长长的队伍末尾聊着天,心中流淌着花与诗,有着一份未曾被末世打磨的天真。
“我跟你说,那绝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弗雷德里希捅咕了下站在前面的汉斯,第十次说起这个话题。
“对对对,你已经连你们第二个孩子要上哪所小学都想好了是吧。我的建议一如既往,尽快向心理干预处申请心理医生,要是嫌麻烦的话可以现在去趟厕所撒泡尿,照照自己。”
汉斯连头都懒得回了,手直接向后拍打在弗雷德里希的脑门上,吐槽道。
“人要是没有梦想,不如回家种地去。”
弗雷德里希不甘示弱,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前面汉斯的屁股。
“你小子!”
汉斯总算转过了身,和弗雷德里希像两个顽皮的孩童般玩闹性的扭打起来,誓要找回屁股被打的场子。
二人一手捂着屁股一手寻找着机会,直到周围的旅客传来有些不善的眼神,他们才中止。
站在汉斯前面的,满头棕发的穆勒也转回了头,恨恨道:
“你们是要把格尼翁人的脸丢尽才罢休是吗!你们居然跟我一起被选进了游骑兵,这简直是游骑兵选拔官最大的失误!”
二人理都懒得理会他,穆勒对这两个平民跟他这个贵族一起成为王国游骑兵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
汉斯将手搭在弗雷德里希肩上,收起了顽皮的笑意,正色道:
“哥们劝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你能去加尼叶歌剧院靠的是狗屎运,其他人靠的是爵位,那里的小姐姐哪个不是祖上八代贵族?我们这种人能看两眼就得了,你这行为放在几百年前可是会被打的。”
弗雷德里希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他不知多少次的回忆起了昨天开始到现在的见闻,像是要将之死死刻在大脑中,不让其遗漏丝毫细节。
这是他成为游骑兵后的第一个假期,六点放假开始,他和汉斯六点零一就冲出了营门,拦上量出租车直奔市中心的酒馆,将那各种之前只在电视听说过名声的酒点了个遍,也不知喝到第多少杯时候,老板摇晃着头顶的铜铃,用清脆的叮叮声唤醒所有尤沉浸在酒神幻梦中的顾客,大声道:
“今天作为本店店庆,所有消费过的人都可以来参加抽奖!”
“老板大气!”
众人集体欢呼道。
“多少钱?”
喝得醉醺醺的汉斯晃悠着脑袋喊道。
“对!多少钱!”
亦有人附和着。
“谈钱实在太俗了,我给我忠实的顾客们的奖品怎么会是钱呢!”
“吁!”
弗雷德里希带头起哄,嘘声道。
所有人也大笑着加入,一时只见得老板在嘲弄声中面红耳赤,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得不再次摇响头顶的铜铃,压制住嘘声。
“说出来也不怕吓着你们,奖品是加尼叶剧院明天歌剧的门票一张!”
酒馆瞬间陷入了安静,这座王国最悠久繁华的剧院,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都是一场如水泡般的幻梦,只要稍一幻想就会轰然破裂,看清惨淡的现实。
“你看兄弟们有件能穿进去的衣服吗?不如折现。”
汉斯看热闹不嫌事大,第一个反应过来高呼道。
“对,不如折现!”
其他人纷纷附和道。
相比那个近在咫尺又太过遥远的剧院门票,还是能多换成一杯酒的钞票实在。
“爱要不要,不要的可以不参加!”
老板嘀咕着,让酒保分发起小纸条。
接下来的事情似是因为之后喝了太多,弗雷德里希有些记不清了,他印象中只剩下了汉斯红彤彤大笑的脸庞,和众人的欢呼声,以及早上清醒时看到的,紧紧攥在手中的门票。
“请CFU389航班的旅客尽快登机,航班为军用特殊航班,请其他旅客不要走错。”
广播声响起,弗雷德里将地上的军用背包背在身上,随着人群一起蠕动,接着回忆起早上的事情。
他有些惶恐地又跑回了营地,将那珍藏在衣柜中的游骑兵礼服拿了出来,甚至还厚着脸皮找在值班的队长借了他的勋章挂在衣服上。
“别给我弄丢了。”
队长叮嘱道。
同为基层出身的他对弗雷德里希和汉斯向来很好。
“怕什么,丢了大不了我战场上再挣个大的还你。”
“你小子。”
队长摇晃着脑袋,脸上带着弗雷德里希看不懂的微笑。
他没有心情去研究队长笑容的深意,对着镜子确认了几遍没问题后,又驱车赶往剧院。
这座被王国无数文人墨客赞颂过太多太多的剧院弗雷德里希印象倒并不深刻,他只记得进入后的狼狈惶恐,活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走到了太阳下。
他小心翼翼的确认了几遍座位号,以免自己占用了不知哪位大人物的座位,确认无误后用最标准的军姿坐在软凳的前三分之一处,静静等待着开场。
等待的时间弗雷德里希完全记不清了,因为相比后面的事情这件事实在太过无趣,被大脑自动忽略了。
似是过了一分钟,又似是过了一世纪。
有些不满的议论声从走道中传来。
弗雷德里希转过了身,看了一眼。
他的头仿佛被人敲了一棍,耳边嗡嗡作响,视线贪婪地望着、望着、甚至不舍得闭眼。
他获得了他心中的阿佛洛狄忒。
一对雍容华贵的夫妇,挽着手优雅地走来,在他们背后,是一个身穿灰色军装的女子。
他敢向天发誓,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
如黄金般灿烂的长发在编织成精美的发髻驯服的贴在她脑后,整个脸庞似是美的超乎了人想象的范围,带着一股梦中的朦胧,灰色的军服没有一丝褶皱,紧贴着她修长的身形,自有一股高贵和英气蕴含其中。当她走动时,军服袖口的金色花纹如音符般舞动,让剧院壁画上的鬼斧神工失去了色彩。
弗雷德里希脑中只剩下了曾经看过的一首诗。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
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漫天;
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
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真是没有天理了,我们来堂堂同盟国侯爵,来这王国的剧院看戏,连包厢都买不到?要跟这些人坐观众席?”
妇人抱怨着,又回过头说:
“还有你,茜茜,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军队的,现在还有半点淑女的样子?穿着军装来剧院,像什么样子?”
茜茜开口了,声音如小溪叮咚作响般悦耳:
“好啦,妈妈,谁叫我们忘记订票了呢。这座剧院的美丽已经足够弥补座位上的小小遗憾了。至于军装.....”
茜茜目光扫了下,正中如痴如醉看着她的弗雷德里希,她的眼前一亮,笑容如花般盛放:
“这里不也有一位绅士穿着军服吗?”
她主动朝着弗雷德里希走来,伸出右手道:
“同盟国斯图加特伯爵,玛琳道夫茜茜,很高兴认识您。”
弗雷德里希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梦了,他的唇舌似是脱离了大脑的掌控,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他伸出右手,竭力履直舌头道:
“联合王国游骑兵团少尉,弗雷德里希 罗严克拉姆。”
两只手相握的瞬间,似有一万只鲜花在他心中盛放。
“少尉呀。”
茜茜又笑了:
“那你恐怕要对我敬礼了,我是同盟国的中校。”
弗雷德里希也不知怎么想的,右手自己动弹着对茜茜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茜茜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身后华贵的妇人则是有些鄙夷地复述了一遍:
“少尉,哼,少尉。”
这种鄙夷在她发现自己坐在洛瑟恩身旁时达到了顶点。
“我来坐这吧,妈妈。”
茜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和道。
弗雷德里希怀疑自己从昨天开始,是不是已将这辈子的运气花完了?怎么能这么好运?
茜茜轻轻地坐在了他身边,若有若无的鸢尾花香气飘散而来。
他不由坐得更加笔直,屁股恨不得离开板凳。
“少尉,我命令你,放松一些,现在是在看歌剧,不是长官训话。”
茜茜温柔的声音响起。
“是,长官。”
弗雷德里希刻在dna里的记忆被唤醒,他大声喊道。
“是,长官。”
“是,长官。”
.....
他的声音一遍遍在剧场中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茜茜先是一愣,紧接着笑颜如花。
弗雷德里希还未来得及接着回忆起笑颜的细节,飞机的舱门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回忆,转而寻找起自己的飞机上的座位。
他看了眼自己的机票,14F,挺靠前的座位,这样下飞机方便点。
弗雷德里希有些迫不及待的将背包在行李架上放好,坐下来扣好安全带,重新回忆起来。
所剩的回忆已然不多,他也愈发珍惜。
歌剧很快开始,全程茜茜都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欣赏着台上的剧目。
对于弗雷德里希而言,无论是优美的曲调亦或是女高音炫丽的美声,还是文雅精妙的歌词,都不曾在他记忆的沙滩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只是不断记忆着鼻尖的幽香。
偶尔,他偷偷转过头看了茜茜一眼,就立刻转回去,像个心有良知的小偷般担心起自己是不是所获过大而遭天谴。
随着歌剧的进行,茜茜脸上的神情也不自觉地获颦或笑,弗雷德里希记下了每一个瞬间。
一共13张面孔,他数了下,确认自己不曾遗漏。
当剧院的灯光再次亮起,巨大的失落立刻包裹了他。
“再见啦,少尉。希望和平永存两国。”
茜茜向他告别道。
弗雷德里希不记得自己回复了什么,只是记得茜茜的母亲从他身边经过时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他混在散场的人群中,追逐着前方的靓丽的背影,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只是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直到走到剧院外,茜茜一家登上了一辆华丽的汽车时,似是心有所感,茜茜回眸对着人群中的弗雷德里希一笑。
随即,漆黑的车门和窗户上的窗帘将她吞噬。
他不知道在剧院门前的广场上矗立了多久,只记得几只鸽子把他当成了广场上的雕像站在他肩上。
唤醒他的是手机上响起的铃声,和上面取消休假,紧急集合前往机场的命令。
弗雷德里希长叹了一口气,发动机的轰鸣声引起整个飞机的微微震动。
飞机即将起飞了。
晚安,我的阿佛洛狄忒。
他闭上了眼睛。
他并不知道,属于他乃至整个人类的童年即将度过。
离他的末世还剩下七十二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