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叮铃的上课铃在楼道间传荡，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在学校中，周围的学生匆匆忙忙地从我身旁跑过，很快只剩下空荡的走廊。我抱着疑惑在学校里晃悠着，找到自己的班级，却发现原本一模一样的我竟然坐在那里听课，我想走进教室，但似乎有一面无形的墙将我阻挡，没有办法，我准备去别的教室看看。
来到徐秋的教室，我的目光在教室的每个人脸上扫过，正当我紧张于没有找到她的身影时，一个人突然在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惊得一跳，转过头发现却是许红叶，但此刻的她眼中流动着异常的红光。
“终于找到你了。”她诡异一笑，随即整栋教学楼响起刺耳的铃声。
就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我的身边不断涌现出陌生的少女，她们将我团团围住，嘴里低喃着什么，似乎是——
“终于找到你了。”
“你们……”我冷静地后退着，但走廊的空间很小，我的身后就是栏杆。
“如果不是你……”“我后悔许下这个愿望……”“我不想再痛苦下去了……”
她们的低语如同咒语在我耳旁萦绕，脑袋里就像坐了个唐僧在念紧箍咒，我想推开人群冲到没人的地方，却反被她们缠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愿望，愿望……”如同恶魔的低喃。
她们纷纷伸出手来，奇迹般透过我的胸膛，无数只手握住了心脏，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什么愿望，我根本就不记得你们向我许下过愿望！”我向她们咆哮着，同时奋力挣脱她们的束缚。
“你忘了吗？”许红叶站在我面前，面色冰冷地说道，“那一天，你欺骗所有人，让那么多无知的少女向你许下愿望，背负起沉重的命运，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中。”
天空骤然熄灭，暴雨倾落而下，大地发出沉闷的呜鸣，大厦高楼倒塌，狂风席卷街道，留下一地狼藉，无数人们在废墟中哭喊，怀抱已经冰冷的珍爱之人，如果此时仰起头，你还能看见一个灰色的巨物轮廓悬浮在风暴中。
这便是末日吗？
“看到了吗？是你趁人之危，是你满嘴谎言，是你犯下罪业，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尾音落下，她们变身成一个又一个魔法少女，绚丽多彩的装束不断呈现，但其主人的眼眸中却透露出绝望的灰色，有的拉开无弦的长弓，由光芒塑造的箭矢穿透我的身体，有的从虚空中召唤刀剑，化作铺天盖地的剑雨将我笼罩，我还看见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同样用憎恨的眼神看着我，手中的青伞汇聚能量，一道光束朝我射来。
没有疼痛，但是每当攻击落到我身上时，我都能听见她们内心的呼喊，渴望远离与魔女的战斗，渴望拥抱轻松惬意的生活，渴望逃脱魔法少女的宿命。
可是，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创造奇迹不需要付出代价呢？回应少女的愿望，实现少女的愿望，当少女许下愿望时，就向我支付了自己的未来，明明对等的交易，她们为什么还会有怨言呢，要知道奇迹可是无价的，普通人可创造不出足以让人报道的奇迹啊。
可恶，我在想什么，难道你忘了那个在你诱导下许下愿望的女孩吗？你对她的抱歉就这样不复存在了吗？
但是，但是我不想再承受眼前无数少女的罪业了，无穷无尽的低语，她们痛诉着自己悲惨的命运，而我似乎正是将她们引上这条命运之路的人。
“恶魔，你该为自己赎罪了，自刎吧。”
许红叶丢给我一把铮亮的匕首，我颤抖地捡起它，锋锐的刀身仅仅是触碰就将让双手淌满鲜血，我跪在地上，双手合握住刀柄，举在半空中，作势要刺入腹中，一旁的许红叶露出满意的微笑。
“呵呵，她怎么会让我自裁，她说过，她会亲手杀死我”我眼中燃起那猩红的光芒，嗤笑道，“如果这样的未来真的存在，我会罪业满身，我会成为恶魔，那时再请你杀死我吧，正义的红叶小姐。”
我握住匕首暴起，将它刺入许红叶的胸膛，看见她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眼中的红光更甚。
“还有，谢谢你魔女小姐，告诉我拯救世界的方法。”
随着许红叶的消散，整个幻境世界开始逐渐崩坏，我缓缓走到僵住不动的魔法少女中间，端详着她们的表情，有的抱脸哭泣，有的面如死灰，但我还是看见了有少部分魔法少女露出了微笑，很微笑，像是看见某种微弱且遥远的光一样露出的微笑，最后我走到了那名青色魔法少女面前，用沾满鲜血的手抚摸她流露悲伤的脸颊。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希望你不要怪我，毕竟，我只是个胆小怯懦的人，没有拯救每个人的决心。”
咔嚓，幻境破碎。
·
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交谈，苏青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汽车的后座上，车窗外是大桥与长江，一瞬间以为是自己被绑架了，她朝后视镜瞥了一眼，然后呆住，镜面上映照着那两个她熟悉又陌生的人，她的父母。
“咦，小青，你怎么了。”母亲听见谁的呜咽声，回头一看，发现苏青双手捂着嘴，泪水夺眶而出。
“没，没什么。”苏青尽力压着哭腔说道。
母亲担忧地询问道：“是不是遇到困难了，跟妈妈说说呗。”
苏青收敛了泪水，将脸上的水渍擦拭干净，然后面露微笑地说道：“不是遇到困难，是遇到了非常高兴的事，喜极而泣啦。”
“没事就好”开车的父亲说道，“无论是悲伤的事还是高兴的事，都放到那个时候再说。”
那个时候？苏青回忆着，恍然回到了许多个与父母躺在夜空下畅谈的晚上，大方地讨论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琐事，例如她的学习、父亲的事业、母亲的化妆品，可是所有的美好在某一天头也不回地奔入大火中，只留给她一地灰烬。
下午时刻，市区内车水马龙，车辆停在一盏红灯前等候。
“今天这是要去哪？”苏青询问道。
“……去取定制好的首饰，这不是快到你十八岁生日了嘛，我和你妈想着送你一副项链，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唉，这么就说出去了，算咯。”父亲叹道。
苏青望着后视镜里父亲的脸庞，已有皱纹纵横，虽没有谢顶，但已经有白发掺杂。小时候，父亲曾谈笑说，如果他中年谢顶了，变成油腻大叔了，还请不要讨厌爸爸。苏青怎么会讨厌父亲，他是世界上最幽默、最有魅力的男人，和油腻一词完全沾不上边，只要他打上领带，穿上西装，他就是家长会上最靓丽的家长，小学时代她炫耀四方的最大资本。
母亲也老了，青白相参的长发披落肩后，脸颊不再像苏青小时候看见的那样光洁柔嫩，添了几笔皱纹，还记得她小时候偷用母亲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母亲说等她长大了，上了大学再教她化妆，可是……
红灯转绿，父亲启动汽车准备穿过十字路口，行驶到路中间时，苏青忽然看见左手边一辆黑色宝马车迈着几乎疯狂地速度冲向自己的方向，时间在这一刻变得黏稠胶着，她张开嘴想提醒父亲，但已经来不及了，在慢放的世界里，那辆宝马车仍然如飞出的箭矢般高速，只听见哐当一声，苏青感觉仿佛身体从云中坠落，然后沉重地摔碎在地上，她拼命地想睁开眼，可是额头上流淌的鲜血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猩红的沥青马路和自己挣扎着伸出的手臂，耳旁隐隐约约听见行人的尖叫声，苏青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但心脏像是被狠狠拽紧，意识逐渐消弭，直到极点，随后万籁俱寂。
“爸……妈……”她用尽全身气力喊出最后两个字，随后失去气息。
·
左手保持着向前伸展的姿势，苏青大口大口喘息着，母亲听见女儿急促的呼吸声，转身担心地询问道。
“小青，你怎么了？”
“妈……还有爸……”苏青的右手放在胸膛上，感受到真实的心跳。
母亲宽厚的手掌轻轻放在苏青的额头上，感受着她的温度，察觉到并没有异常后，温柔地抚摸了她的头发，然后说道：“是做噩梦了？不要害怕，妈妈在这里。”
是噩梦吗？苏青扒着窗户，看见桥下铺展的长江和周围同行的车辆，一切都那么真实，但身体却时不时传来幻痛。
在开出大桥，进入车流交错的马路上时，苏青让父亲先在一家便利店前停留一会儿，她特地放慢了动作，挑选了很久，才买下一袋面包，而后汽车在此来到那个十字路口前等候红灯，苏青朝左边望了一眼，没有看见那辆黑色宝马，当车辆开在十字路口中间时，那辆宝马车也没有从左边冲撞过来，苏青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突然父亲猛打方向盘，她只感觉天地旋转，有什么尖锐的金属刺入腹部，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黑色宝马如鬼魅般从右方路口冲出，父亲虽然注意到了，拼命地想避开，但是徒劳，等救护车赶到时，三人已经没了生气。
“节哀。”
医护人员对那个匆忙赶到，跪在死者前，面露沉痛的男孩说道。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
再一次苏醒在车里，苏青呆坐着，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绝望的心脏。在无数次轮回里，她尝试绕路，不通过那条十字路口，但仍会有一辆黑色宝马从某个路口高速撞向他们。她也尝试过强拉着父母下车，但只是站在马路边，那辆黑色宝马还是会找上他们，上演一场失控事故，把他们碾得粉碎。经历了无数次粉身碎骨后，她的心灵终于崩溃了，在车上嚎啕大哭，喊着要下车，随后，她站在大桥边上，眼睁睁看着黑色宝马把父母的车撞下大桥，坠入江水中，最后绝望的她选择跳入长江中，溺水的过程中，她一边本能地挣扎，一边想着，那辆黑色宝马就像披着黑袍的死神，无论他们躲在哪里，它都会挥舞着镰刀找上门来，躲是徒劳的，她已经累了，既然这样，那就坦然地接受死神的到来吧，也许她真的早就死在那场车祸里了，之后经历的事不过是大脑最后的幻想。
世界又一次重启。
一句话也不说，连指头都没有动弹，苏青就这样低着头颅，静静地等候着那次撞击，如果此时抬头的话，就能看见眉头紧皱的父母，他们担忧地看着后视镜里一动不动的苏青，轻声交流着，但这一切，苏青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汽车稳稳地停在红灯前，电子屏上鲜红刺目的数字递减着，忽然，呆滞的苏青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震动，她抬起头四处张望，看见一个眼熟的男孩在奋力地敲打着车窗，手上的鲜血沾染在玻璃上，模糊了男孩的面孔，她感觉这张脸很熟悉，可是脑中刺痛，什么也想不起来。
汽车缓缓发动，朝十字路口中心驶去，男孩一边踉跄地奔跑着，一边拼命捶打着玻璃，嘴中还呼喊着什么，她读他的唇，似乎听见他喊出的苏青二字，忽然在某一刻，苏青忆起这个男孩的名字，她尖叫着让父亲停车，然后降下车窗。
“祥仔。”她念出男孩的昵称。
进入这块空间后，我一直在寻找苏青的踪迹，得知了日期后，我才惊然发现当前正是苏青的父母出事的那天，所以我匆忙赶到那条出事的十字路口。但我来晚了，沥青路上只有汽车的碎片和干涸的血迹横陈，三张担架上盖着三张白布，她干枯的青发散落在侧，即使是白布也遮掩不住她腹部淌出的鲜血，我愤怒地捶地，直到双手失去知觉，随后世界重启。
我无数次发誓一定要在出事前救下苏青，但每一次都没有做到，每一次我都来晚了。出事的地点并非一成不变，有一次我来到十字路口，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正当我庆幸时，却看见一辆救护车鸣着笛从面前飞速驶过，我的大脑一阵震颤，然后疯狂地奔跑，朝救护车疾驰的方向，可是，对不起，我又来晚了。还有一次，在堵车的大桥上，我焦急地看着时间流逝，忽然意识到这样等下去无济于事，于是决定下车跑过去，当我下车后，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栏杆前的苏青，我朝她奔跑而去，可是她只是眼神呆滞地望了我一眼，便翻过栏杆，坠入长江，站在她跳江的位置，我的双手死死地摁在石质的栏杆上，然后怅然地笑，也跳进江里，随她一起溺亡在这支离破碎的世界。
这一次，我用尽了全身解数，终于赶在出事前找到了她，可是我拼命的呼喊和捶打没有唤醒呆滞的她，就当我以为悲剧就要再一次发生时，汽车突然停了下来，车窗降下，露出她疲惫的脸庞。
“快下车，快下车！”我大喊着。
苏青疲惫地微笑，对我说道：“抱歉祥仔，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生活下去，姐姐累了，要去陪爸爸妈妈了。”
我神色一滞，然后大喊道：“不行！难道你忘了当初向我许下的愿望了吗？那不是你一个人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愿望？愿望……愿望！”苏青翻阅着残破的记忆。
许愿，祥仔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吧。
突然间，那颗青色宝石在苏青手中闪现，随后青芒大作，一身华装的苏青站在了十字路口中心，手持青伞，静心等候着，很快，路口处传来马达的轰鸣声，黑色宝马车如一头愤怒的公牛莽冲向她，正当我担心时，苏青持伞的手高高抬起，青色的光芒萦绕其上，然后对准死神垂直劈下，只见巨大的光柱在她身前升起，死神被愿望带来的力量碾灭成灰。
在光柱燃尽后，世界也开始崩塌，行人消失，车辆消失，天空也消失，只剩下我、苏青和即将消散的他们。
苏青褪去魔法少女的装束，来到正在化作光点飘散的父母面前。
“小青，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生活，别让妈妈担心。”
“抱歉女儿，爸爸没能陪你到婚礼上，希望你别介意，我们会在世界的某一处遥望着你的，祝你过的开心快乐。”
无数光点泯灭在灰白的世界里，在这片即将破碎的空间里，只剩下面对的两人，我看见她眼角的泪水和颤抖的身躯。
“可以像当时那样……抱住我吗？”
我们在支离破碎的世界里紧紧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