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船就算打上铆钉,接上齿轮,喷出蒸汽,遇到港口总要停泊。
雾港。
联合王国最大港口,是世界财富沉淀的地方。
盛夏六月,久违的暴雨也拦不住各地船舶涌向雾港的热情。
或者说,比起那些拍在钢铁船身上的滔天巨浪,游客和商人们更怕自己的时间被耽搁。
港口一侧,冒着暴雨搬运了半天的工人们回到了棚户区。傍晚短暂的休息后,晚上还有繁重的工作等待着他们。然而这宝贵的休息时间里,他们的目光却被一位奇怪的来客吸引。
这是一位打着黑色蕾丝花边雨伞的客人。
暴雨早已停歇,但这位客人并不打算放下遮住她面容的华丽洋伞。顺着伞檐,可以看到她纹着白丝花边的青黑束腰下,是同样青黑的过膝小裙。裙摆内被黑白蕾丝簇拥着的,是一双裹住女孩纤细小腿的紧致长靴。那支着伞的手臂口也有着层层荷叶边。
女客人脚步轻盈,噔噔的脚步声里,皮靴上的鞋带都带着精致的花边。
这种大客轮上也难得一见的小姐,怎么愿意将自己精致的靴子踏入这污水横流的棚户区呢?
如果是女王殿下在这里,她肯定会更加惊骇:她宫殿里供奉着画像的祖奶奶怎么会打扮成这样,行走在这种地方。
当工人们看到那女士迈着小步,最终走向整个棚户区边缘上,那间在独立干净的小屋后,心里的疑惑也少了大半。
这间屋子是老韦勃的小屋。
韦勃最早是港口的包打听。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后,他发现了一个清闲还生财的完美生计。
那就是二道贩子。
这片港口最不缺的就是人流和货流。自然也少不了小偷偷鸡摸狗,他发现很多扒手连销赃都不会时,便发展了这门生意。
每过一段时间,他手里总是能积累一些稀奇古怪的好货,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他主动给熟客兜售,但时间一长偶尔会有人找上门来。
这位衣着华丽的女士看来就是后者。
门被轻轻敲响,下雨的午后是睡觉的好时间,大梦初醒的韦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心里估摸着,这个点是哪位来“送货”了。
不等他回应,那扇破门就被吱呀推开了,黑裙少女撑着伞走了进来。
韦勃眼神一凝,熟客都知道这里的规矩,明显这位穿着华丽的生客不是很讲礼貌。
“这位…小姐?”韦勃皱眉:“我有什么能帮到你吗?”
“我来找一件东西。”黑裙来客清脆的声音传来。
“嗯?”韦勃眉头锁的更紧了,对方甚至进了门还不收起伞,这让他有些恼火:
“抱歉小姐,我这里并不是您家的仓库。如果你愿意给我十镑,我倒也愿意帮你找找看。”
十镑够一个五口之家用三个月了。面对这位毫不客气的女士,韦勃也毫不客气。
“我的家里不会有这么破烂的仓库。还有,刚才那是宣告,我可不会向你这种层次的人下达命令。”
清冷的声音再次自伞下传来。
韦勃眼皮抽动,深吸气努力地驱散着自己的起床气,嗤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如果你一定要在这贫民窟里看看脑子,那我只能推荐你到斜对面的教堂那边去。”
对面的少女没有回应,自顾自地取下一只白色手套,将雪白的手腕展示给韦勃看。
“我姑且说的再明白一点吧,这道红印是我最爱的手表勒出来的,可上个月它却不见了。”说着少女终于收起了她的洋伞。
“每次抚到我的左臂时,就能感受到它的怨念,那是失去长伴之物的惆怅。”
伴着洋伞收起,韦勃瞳孔收缩,就凭着这少女衣装,他对少女容貌已经有了很高预期。
但真当他看到女孩黑发披散下,那张胜过画作的容貌时,还是被震惊到了。
“好了,现在你总该好好说说我那手表的事了。”少女清脆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邪气。
不等韦勃细细品鉴那张美丽的面容,下一刻他眼中的惊艳变成了茫然。他看到了那美丽脸颊上那对摄人心魄的猩红双眸。
这位刚才还带着几分傲气的二道贩子韦勃,如同一个痴呆症患者一般,眼神发直,茫然开口说到:
“这两个月内,给我这里提供过的手表的人中,只有多纳文…”
港口的另一面。
雾港客运码头的候客大厅里。
这忙碌的雾港,空气没有一天是轻松的,如果有位西装革履绅士打扮的少年悠闲地坐在站台里,那他大概率就是年轻的多纳文.李。
不论严寒还是酷热,不论风雪还是暴雨,优雅有风度的绅士总能戴着礼帽,夹着光滑的手杖,西装笔挺地在人群中从容看报。但我们这位年轻的先生注意力没有一丝在手中的报纸上,他的余光时刻在观察着周围。
这不。
已经有老朋友发现他了。
候车厅的一角,头戴卡其色短檐小帽,刚踏入候车大厅的一位偷儿一把拉住了一旁同伴的肩膀。
他作为老练的扒手今天本来是要给后辈来现场教学的。
没想到刚来就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看着新人疑惑的表情,小偷藏在暗处指着多纳文对新人说:
“看见那个戴着礼帽看报纸的人了吗?他就是‘绿眼的鬓狗’,以后干活都离他远点!”
草原上的猎豹是捕猎的好手,但他们到口的猎物总被凶残的鬓狗抢走,没有强大的体格被抢食是自然不过的事。
这位多纳文的行事就十分奇怪。
在小偷们得手的地方经常能看到这个家伙捣乱,让他们白忙活的同时从中获利。
新人听过这“绿眼的鬓狗”名头,原以为是什么狠角色,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小偷看到新人眼中闪动的神色,猛拍了后者一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家伙邪性的很。他在这片地小有名头三个月了,想弄他的人多的是,他还不是好好的?我劝你最好不要触那霉头!”
说着,他拽着后者往另一处去了。
这两人的动静自然看在多纳文眼里,但这会儿他可没闲功夫理会这两位仁兄。
因为新的客轮已经到了。
新的猎人和猎物已经就绪,若是有缘自然会碰见。
看着更大的人潮开始涌动起来,多纳文集中精神,一手扶额,闭上了一只眼睛。
睁开的那只眼眶中,绿色的眼瞳开始颤动。
多纳文视野中,每个人头顶飘出了一团团各色的雾气。这些雾气有红有紫有灰有黑,或明亮发兴,或暗淡败落。
雾气是每个人的气运,这是多纳文反复实验后的结论。
他本名宁安,是蓝星华夏的一位有品味的大学生,喜欢蒸汽朋克的同时,还对民俗和神秘学异常沉迷。
可惜有品味的他缺少有品味的朋友,或者说一般人匹配不了他的疯狂。
那种为了验证传说,半夜在坟地里待半晚上的疯狂。
最终他还是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代价,他寻着一条水鬼的线索,来到了一处干涸的河床上。没等他研究多久,大水冲走了他。
也许是喜欢折腾的人一般没那么容易狗带,再次醒来的宁安发现自己的意识到了这具身体上。原主被丢在港口的下水道口,好像也是遭了水淹。
他艰难的回到港口,码头上似乎没人认识他,也没人在乎他。
还好他的英语口语出色,最终被教堂收留,至于他奇怪的口音,在这鱼龙混杂的码头上也算见怪不怪。
多纳文是他到英国留学的同学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字,他就直接拿来用了。
最初他只觉得这幅新身体异常灵活强壮,后来机缘巧合下,他发现了这具身体眼睛的特殊。只要他闭上右眼,慢慢的就能看到那些气运一样的雾气。
现在他凭借这个寻找猎物。望着涌动的人群,这个能力不管用几次,多纳文总会陶醉在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里。
这处码头不管是富人,还是贵人,或者说坏人都很多,他轻松找到了维持生计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