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无际的废墟。
明亮的月光下,看见城市向着一方倾倒,群山也朝之拜服。
于残破砖石间,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挣扎着爬出,脚步踉跄地向着大地凹陷的深渊奔去。她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唤醒废墟下蠢蠢欲动的暗影,黑暗与潜伏之物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她敲骨吸髓,享用末日最后的残羹。
“月亮”向着小女孩坠落。冰冷的月光下,伏行之物发出无声的哀嚎。
小女孩终至灾难的中心,那是一个漆黑、混沌的巨大肉山,覆满了火山泥与沥青,扭曲而可怖,昔日巍峨的山脉在其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这肉山之体,以一种怪诞的几何之美构建,由神经与筋膜织成的触须刻画出不可名状的图腾,它曾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已枯萎,沉入土中,归于死寂。
小女孩眨着三只眼睛。伸出八只手,掩盖住四个嘴巴。令她痛苦的肉芽再度从皮肉中钻出,抽搐着呼应那肉山的纹路。
如今的她也变成了这早已死去的疯狂肉山的一部分。小女孩跪下四条腿,无声的抽泣。
天空归尽黑暗,唯一的光源就站在女孩的身后。一只温暖的小手摘掉了女孩多余的眼睛,抚平凸起的肉芽,摘掉多余的器官。再将它们揉成肉泥,填补小女孩破碎的身躯。
“不要再看了。好吗?”
温和,稚嫩,空灵中带有一丝悲悯的声音从女孩背后传来。
女孩惊醒,晶莹的泪水从唯一的一双眼睛中流出。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恢复的身躯,在这双神奇的手下如黄泥一般被塑造成最初纯洁的模样。
她激动的想转头去见那拯救者,却被扶住面孔,一条白缎遮住了她的眼睛。
“也别看我。那会伤害到你的。”
温和的声音再度说道。
女孩却克制不住感激与好奇,解开了白缎。直面声音的源头。
“呐!都不听劝!”
似有伟岸之物扭曲着自己的身躯。女孩望去,见一个美丽温柔的大姐姐虚抚着自己的脑袋。
这位大姐姐看起来约莫十四至十六岁,其容颜与稚嫩嗓音相得益彰。她拥有如白玉般光洁的皮肤,雪白蓬松的长发,琉璃色的眼眸闪烁着光芒与慈爱,完美无瑕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微笑。
她身后还牵着许多儿童,年龄大多和小女孩一样在6到8岁之间。无数白色的缎带牵着他们的手,连接着大姐姐宽大的裙子。
裙子很长,看不见大姐姐的双腿。为大姐姐托起裙摆的是形似车轮、燃着火焰、生有翅膀、眼眸转动的圣灵——座天使[Ofanim]。它们环环相扣,如同天体运行般护佑着她。
“别愣着了。我带你回家!”
大姐姐不由分说的抓过小女孩的手,白色缎带套在她手上。轻柔的缎带,如有力的手一般牵着女孩,带她跨上了大姐姐的战车。
“走咯!”
大姐姐轻快的叫唤着,圣灵们组成的战车带着他们划破了天际。如一轮明月疾驰在无星的夜空。
大姐姐从虚空中抽出一柄长剑,向着无尽的黑暗吟唱道:
“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被牵在身后的女孩看着大姐姐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姐姐,您是司命吗?”
“唉?”
大姐姐惊恐的回过头,看着双眼清明的女孩。
“你没睡?”
早熟的小女孩随之明悟,为何牵着的孩童没有吵闹?因为他们眼神迷离,深陷梦境之中。
“咱……咱不是啊!唱着玩的。”
大姐姐的语气有些结吧。脸颊绯红,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小孩子不错呀!小小年纪就看过《楚辞》。来和姐姐聊聊。”
“不是哦!我是从电视上看的。”
小女孩的眼中看不见害怕,她看着地下陷入城市中的肉山。从下往上看,能发现肉山眼珠掉出的裂口一直延伸,近乎将这疯狂的群山撕成两半。
小女孩在看向大姐姐手中的长剑,做工粗糙,仿佛刚削好的竹剑。但剑锋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
小女孩低下了头,瓮声瓮气的问道
“大姐姐,祂是你杀的吗?”
大姐姐冷汗直冒。却还撑着气说道
“是的。”
“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都死了。”
“小柒。这只是一个梦。”
大姐姐蹲下身来抹掉小女孩眼角的泪。
“只要你一醒来,就会发现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四大姑八大姨都还活着!”
“那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呢?”
小女孩似乎并不好骗。
“嗯,这个……是大姐姐的原因啦。你看姐姐都知道你的名字,不就证明这是一个梦吗?”
大姐姐用发丝抹掉额头的冷汗。
“这样吧!姐姐,补偿你一个愿望吧!”
想着小女孩醒来后不会记得这一切,家庭幸福的她愿望大概很单纯,比如玩具之类的。
小女孩抬起头,指向那些迷梦中的孩子。
“那他们呢?”
大姐姐挤出一个差不多得了的勉强笑容。
“这是给聪明孩子的奖励!这些耽于美梦的笨蛋小孩才没有呢!”
大姐姐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头。
“大姐姐,你是谁?”
小女孩突然问道。
大姐姐迟疑了一下,坚定的说道。
“我!是魔法少女!”
小女孩的眼神中冒起金光。“那我可以成为大姐姐一样的人吗?”
“不行哦!这东西很危险的。”
“大姐姐,又是怎么成为魔法少女的呢?”
“因为想成为就成为了呗。说我不是魔法少女的因为说不过我也就承认我了。”
小女孩眼中闪着憧憬
“那大姐姐,成为魔法少女有什么条件吗?”
大姐姐看着黑暗的夜空。面情平静着,突然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经历十倍的绝望,依旧能灿烂如初的少女就是[魔法少女]。”
“这对普通少女来说是很危险的!所以……你懂的。灾厄与奇迹是一体两面,别碰好吗?”
“唔…这很正常嘛!我一定会成为魔法少女的!”
小女孩倔强的说道。大姐姐温柔的抚摸她的脑袋。
“所以倒下吧!王道的魔法少女只有一个!”
小女孩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看着眼前重影的大姐姐。缓缓的闭上眼睛,发出可爱的鼾声。
大姐姐转过身,继续驾驭着战车疾驰在黑暗中。持续前进,直到看见三次肉山后才停了下来。
燃烧着烈火的圣灵带着她们刺向天外,无星的夜空像幕布一般被撕扯。最后掉下,化作大姐姐的裙摆。
撕裂虚假之天,真实的宇宙浮现。残缺的太阳吞吐着狂暴的日冕,仿佛暮年老人最后的喘息。真实的月球已经破败不堪,它的身上镶嵌着比肉山更加庞大的尸骸。火星已经畸变成狰狞的怪物,这颗活化的星球撕开赤道,用地核中渗出的诡异触手搜罗着虚空中其他可怖存在的残躯。
大姐姐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她凶恶的盯着这些战败者的尸骸,纯净的眼眸中浮现贪饕的欲念。食指大动!
“都是梦,都是梦……”萦绕的天使们唱起嘹亮的圣歌。梦境扭曲现实,往昔孩童纯净的笑容在她脑海中浮现。在那个未遭受毁灭的时代,带着希望的人们向她们祈愿。呼唤着她的尊名。
“纯净又美丽的魔法少女啊!您是希望与奇迹的象征,您是灾厄与绝望的女王。您是万法之主,是稚子们的守护神。”
大姐姐的记忆追溯到了那个时代。凭借着旧日的锚,稳定着自己的人智。
“疯狂是神灵的结局。让你们失望了。我是魔法少女,不是魔法女神。”
大姐姐的眼眸恢复了纯洁与美好。她伸出手指轻点残月。战败者的尸骸和真实的月亮坍缩成一个有翼天使的模样。大姐姐飘上前,为新生的天使捏造了样貌。
“根据逝去文明的神话原典,我割让月的象征交付于你。希望你能庇佑稚子们的灵魂。名字将赐予你力量,现在我赋予你真名——莎莉叶。”
新生的天使生长出六翼,等量的灾厄与奇迹运行在身躯中。大姐姐又挖下了自已灾厄的眼睛赐予了祂,还将战车的栓绳交给了祂。
“你以光速跑到九万光年之外,然后再回来。”
大姐姐如此叮嘱着
“你必须保护这些孩童,因为他们是未来。”
大姐姐刚走下战车,莎莉叶就驾驶着战车消失了。
大姐姐回望疮痍的地球。
“感谢您在漫长岁月中的陪伴,辛苦了。”
大姐姐握着长剑,朝着地球抛去。锋锐的尖锋无视物理法则的撕裂了地球的磁场,让地表如水波般荡起了三次涟漪。不可抵挡的灾厄洪流粉碎了隐藏在这颗星球阴暗面的疯狂畸化之物。
等到毁灭落定,黑暗断绝。再逆转灾厄化为奇迹,丰富的生机从长剑中喷涌而出。魔法制定了全新的法则,物质在魔力的推动下高速运转。生态在这颗星球上重新诞生,并迎来繁茂的盛夏。
活化的火星献上了用战败者的尸骸提取的原始生物质,大姐姐用自己的筋膜塑造了一根长鞭,沾取了原始的生物质开始挥洒。就像神话中,用藤鞭沾取湿漉黄泥。每一个泥点落处都是鲜活的生命。
“我的迕逆失败了。同伴与敌人都为我的选择付出了一切。”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总有人要对世界的恶意挥出这把剑。”
“现在,我仿照逝去文明的样貌修筑这个坟莹。”
“向宇宙证明,人类曾经在此!”
她用七天重新塑造了世界,用战败者的尸骨重新垒起了文明的根基。她又用肉山捏造了掌管太阳的天使,让祂去修复那轮恒星。
“李小柒的父母……亲戚……哦,找到了。”
大姐姐为女孩重新捏造了家庭,死而复生的奇迹。
文明重新开始运转,大姐姐看着修复后的大日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梦境与现实是模糊的,灾厄与奇迹也是可以转换的。
“我命不久矣咯~很快就会朝着母亲聚合。彻底丧失人智吧。”
“仔细想想,你应该开新存档了吧?”
她对着那虚空说道。
“我走了很多歪路。让你们失望了……现在的我连“逆转时间”的奇迹都无力承担。”
“让新的那个我。别走这条路啊!”
“伊诺,如果你承认这段友情的话。请将我的告诫带给新的我。”
“第一,前期不要支配过多的【魔质】。因为它会撕裂你的【灵性】,让你产生不可抗拒的分裂!”
“第二,【魔质】有着绝对聚合的倾向。记住,凡是分离的必会聚合。一切始于我的最终都会归于我,不许分裂自己的【魔质】交给其他人!”
“第三,万事皆有一体两面,【灵性】亦是如此。不要太抗拒魔女和魔物的存在。纵使是憎恶之物,也要客观的将它们看待。”
“第四,变身如果解除,【灵性】的位格就会跌落。必须在变身结束之前,将所有来到现实的【魔质】放逐。”
“第五,壮大【灵性】的方式是吞噬同类。不是叫你去吃人,而是吞噬其他【神话生物】。最好把【母亲】吃掉……呵呵,迕逆要趁早!”
“第六……这也没什么好告诫的了。记住自己是魔法少女,而不是魔法女神。或者你换了其他的称号……呐,也无所谓啦。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大姐姐感应到了。任何奇迹的运转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在宇宙之外的尺度上,超越时间的奇迹正在运行。
“这么急着走?那好吧。记住我最后的告诫,请把这句话带到!”
在失败的时间轴上,最初和最后的魔法少女平静的说道。
“唯有面对疯狂,没有妥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