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白天更加漫长,兰堡郡的居民对此深有体会。
天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蔚蓝澄澈的幕布却还是透亮,百里之外的阴云却在逐步压近这座伤心的城镇。
花园内早已没有勤恳园丁忙碌的身影,放任几天不管就略有杂草丛生的荒芜感。
奥黛丽牵着柯蕾特艰难地奔行其中,躲避可能从府邸中出来的追兵。
柯蕾特仍处在半朦胧的状态,没走几步就昏迷过去,奥黛丽只得背起妹妹继续赶路。
从二楼跳下来的时候,她的脚崴了一下,两分钟后,脚踝处就升起难以忍受的撕裂感。
幸亏背上的人轻盈得像片羽毛,她的旅途并不艰难到凭毅力无法坚持。不再安全的府邸和不可信任的仆从,让她觉得暂避至僻静之处反而更加安全。
“我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生姐姐的气。”奥黛丽一边赶路一边对着昏迷的妹妹自言自语道,罗拉最后的目送还萦绕在眼前。
“要是莱茵也在就好了,不过我倒不用太过担心他的安全。”
直觉告诉她,比起丹尼尔和克里斯,莱茵反而是最不用担心的那一个。
园林是她长大的地方,府邸中对这里最熟悉的人,除了工作的园丁就是奥黛丽本人了。
初夏的茉莉正在盛开,更多不知名从远方移植而来的昂贵花草点缀着园林的奢雅,但而今已经没人有闲心欣赏它们了。
“克里斯肯定已经反应到家里遇袭了,他有很多方法把消息传递出去,躲在花园里避避风头,估计外面的援助就到了。”
“不知道那些魔法师中有没有精通侦查魔法的人,现在最大的希望是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府邸内,这样我们才更加安全。”
她强忍着脚踝处的剧痛磕磕绊绊地前行,前方荆棘密布不知何时有尽头,后方危机四伏更令人心寒如冰。
死亡与纷争的气息随着风的絮语从府邸中飘出,她能从中感受到很多熟悉之人的哀嚎,也能听见很多陌生的狞笑。
不管杂音如何入耳,她只能背着妹妹,尝试寻找偏安一隅的角落,祈祷这场战斗快点落下帷幕。
“柯蕾特还小,她不应该经历这种事情的,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世事为何总不如意?”
“圣神啊,如果你听得见的话,请你回应我吧——人的命运为何必须要如此多舛?为什么世上总是有那样多的变故,那样多的不公平?”
“母亲啊,如果你遗留给我的知识和智慧真的有用,为什么我不能再强大一点?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地目睹着一切,连保护身边之人的力量都没有?”
“梅林啊,你的足迹遍布大陆,你的追忆遍布山野,你的启示终会降临吾身,但你可否从那无上智慧之殿堂,分享、哪怕是施舍一些最微不足道的力量给我?”
沙沙沙,一串细密的声音从后头赶了上来,最坏的情况不出意外地发生了。
奥黛丽的心头毫无波动,她将背后的柯蕾特放下,就地找了丛不起眼的灌木藏了进去。
『吾说,要吾妹隐匿无踪,魔法师必寻觅不得她的气息』
她拭去汗水,确保隐藏到万无一失的地步,令人仔细看也难以发现其中躺了个女孩。
环顾四周后,她一瘸一拐地迈向花园正中的凉亭。
恍惚间,她从怀中摸到了枚金色的铃铛。
————
贝伦.西尔韦斯特,五环魔法师,担任斩首行动的队长,现在以“温妮莎女仆长”的面貌示人。
行动目的是狩猎卡文迪许直系后裔,获取他们的鲜血,削弱杜兰王陵寝的封印,以让明日的兽潮顺利成形。
本来门卫已经变成了他们的人,潜入计划一切顺利,可自从一个性别不明的仆从逮住她诡异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两句后,事情就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首先是派去的三名巫师离奇地失踪,若是中了埋伏也就算了,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正当她以为伪装暴露时,卡文迪许家的骑士卫队却毫无动作,不由令她更加怀疑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
于是她尽可能保持小心谨慎,让手下低调行事,不要轻举妄动,不成想反而还拖慢了搜查的时间。好不容易传来找到公爵次女的消息,传话的巫师却给一个战斗女仆拿铳给崩了。
再后来就是诸事不顺,全面暴露被迫火并不说,次女还给谁带着跳窗逃了。
“一群饭桶!要你们有什么用?你们跟麻瓜有什么区别?”
骂完一通后,她望着窗台下脚印的痕迹延伸到园林中,阴冷地跟着跳了下去,随手朝林中挥杖,轻闭双眼。
『魔素感应』
万物皆有魔素,甚至最最微不足道的蚂蚁都有极少量,而这道侦查魔法能帮助她透过现象,感应事物魔素含量,从而定位到想要搜寻的人。
“两个人在逃,一个应该是次女,另一个的魔素被什么东西干扰了观测不到。四个人跟我来,其他的继续进攻三楼。”
很快,他们追了上来,柯蕾特不见踪影,连魔素感应都侦测不到她的存在。但好消息是,他们逮到了条更大的鱼。
长女静静地候坐于凉亭正中,脸上看不出有一丝恐慌,估计是死到临头放弃挣扎了。
但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贵族小姐,她是坦然的、得体的,黯淡的天光消磨不了她的美丽,花园中孑然一身更衬托她脱俗的恬淡。
斜阳亿万分之一的光亮打在她珍珠灰的秀发上,映射出绸缎般的顺滑,又反射出纯银般的高贵。
在望向他们逼近时,奥黛丽眼中流露的并非隶属于恐惧范围内的任何一种感情。
而是冰冷的愤怒、炽热的决意。
“难得一见的品质,倒是可惜了。”贝伦想。
即便是她,摧花斫柳时不免还是会有些可惜,但也仅仅是可惜罢了。
『死灵射线』
一道黑暗渗人的光线从她手中脱出,直逼凉亭上的佳人。
“吾说——”
空间中似有金芒涌动,氤氲曲解着目视,黑光闻言停滞在半空。
奥黛丽淡漠的右瞳化为辉金之色,流泻出灿烂的辉光,似摇曳着纯粹的焰,无形的古老加护环绕于身,看不见的高维之手拥抱着奥黛丽,轻柔如枫叶的拂拭。
『无效』(精灵语)
〖言灵〗如一块橡皮擦,简简单单朝前一抹,杀戮的魔法消弭无形,余下一道淡金的轨迹,眨眼间又似梦幻凭空消散。
她红润欲滴的唇齿再次轻吐:
『吾说,尔等不可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