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堡郡的城头,哈桑.卡文迪许褪下贵族的衣袍,着上骑士的盔铠,持剑肃立,遥遥望着神秘而寂静的森林。
远处时而有狼嚎声传出,时而有凶禽的暗影盘旋。守城的士兵面上皆是带着一份不散的惊惧,他们能留守此地除了自身素质过硬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的领主站在这里。
哈桑的面容很平静,没人能看透他的想法,他周围一片肃静。
“何处能见烈马骑手?”
“何处能闻吹角长鸣?”
“皆已消逝,如雨落山中,如风吹草上。”
“诸多长日既尽,残阳西坠,藏于山后,没入阴影……”
黑暗重新降临,未来一片茫茫。
“正如百年前的景象一般。”
“那时的先祖是否也正眺望着与我相同的风景,面对同样的敌人?”
卡文迪许与杜兰王是仇敌,是死敌,是宿敌。久远的历史中,杜兰王的百万兽潮曾吞没过整片东南诸郡,卡文迪许战至只剩最后一人。但最后那剑依旧没进了他的胸膛,洞穿了他邪恶的野心,血溅三尺,从此残躯亡魂匍匐于地宫中永世不得翻身。
对,那剑现在就在他手中,对方输过一次,那他就能继续赢一次。
“报,前方的斥候传来消息,有一场小规模兽潮正在靠近城墙,以狼兽为主。”
“嗷呜——”
“我听见了,狼兽非必要不会主动攻击城池,有巫师在操控他们。”
哈桑回道,小规模兽潮虽然能给他们造成一定麻烦,但还远远达不到破城的程度。
困惑同样涌上他的心头:为什么对方突然改变策略?哈桑唯一能想到的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打乱了对方的计划,从而必须要以佯攻挽回局面。
“内部的动乱马林可以摆得平,他们在公爵府的暗杀行动也破产了,所幸晚辈们都没有生命危险……”
这时,他莫名想到了道格拉斯的预言,想到了黑云之上的繁星、想到了林中缄默的高塔、想到了无瞳之目的印章。
转机吗……但愿如此吧,如果是名为格林的昔日诺曼宫廷大魔法师,说不定真的能逆转局面。
但如果连自己的人民都要依靠别人偶现的善心来保护的话,那么他也就没有当公爵的必要了。
“弓箭手——”他呵令一声,城墙上整整一排弓箭手上好箭矢严阵以待,满弦对准狼嚎之处。
黑夜中一道道油绿的凶光从四面八方浮现,它们虎视眈眈,它们在阴影中伏动。
“放箭!”
霎时间,箭雨铺天盖地地洒向苍茫大地。
————
莱茵猜测巫师们并不会将他一个小小的变故放在心上,应当也不会花大力气来搜寻他的踪迹。
当孩童们的话题扯到他身上,对他接连追问时,他借口神父找他有事托词,这群小祖宗可不是他能应付的。而且他习惯独处,人群聚集之处会让他感到生理上的不适。
走到队伍前面,拄着拐杖的安德鲁瞟了他一眼,没管莱茵继续走着。
“老登……安德鲁神父,你应该背景不差,实力也比教会里那些不会神术的麻瓜强,怎么不去城里当个主教,偏偏在这乡下开修道院?”
“老夫上年纪早该退休了,而且圣神的恩泽不应当只惠济特定的阶层和某些权贵,在我看来开化下一代的孩子远比做做表面工作要有意思得多。”
这么一想,城里的神职人员确实挺无聊的,当神父充其量也就到处走访布道,或是搁忏悔室一蹲当广大群众的垃圾桶,能开发的信众早就开发完了,实在没什么业绩可言。
“现在时代变了,世道也变了,宫廷天天捣鼓着不知道什么都炼金术师啊,科学和工业的二次发展啊……兴许一个人文和崇奉理性批判的崭新时代就要到来了吧。”
“即便圣教的权威不曾动摇,但人们对神的依赖总会日渐下滑。呵呵,那些内心中崇拜金珂勒比信仰主更胜一筹的麻瓜不在少数,真是世风日下啊。他们口口声声道着信仰,谁曾想信仰不过是劣俗之人的论题工具罢了。”
莱茵狐疑地再度打量了他过于保守的服饰,你这老登说的什么玩意?!你丫真的是保守派的吗?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你不也是孩子吗?在我看来还是大有前途的那种,比村里只会阿巴阿巴的小屁孩好多了。我跟你随便说说,等你哪天有能力的时候,说不定就记起老夫的话了,你就能去做更多正确的、合乎道义的事情了。”
“不用估计。”莱茵打了个响指嗤笑道,“我站在顶上的时候你还没看见,想跟我传道你还不够格。”
“嚯,牙尖嘴利的小伙子,那我倒要看看那天。”安德鲁看似挥起拐杖欲要抽莱茵一下,语气却很轻松愉快。
“不过我可没有你这种耐心,有人反对我就把他揍一顿,揍一顿不行就揍两顿进行人格纠正,还是不行就把反对我的给扬了。”
“……你有些太极端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铲除异己圣教不也做过吗?要不然怎么会有‘惩戒天使’的存在?谁敢说自己的手是干净的?”
“教宗的意思未必是圣神的意思。”安德鲁叹了口气,“采取暴力毁灭一个不同的价值观,并不代表我们的价值能绝对地凌驾于对方之上,但要是世界确实能因此和平不少,我们是愿意去做的。”
“说得好听,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莱茵讥讽道。“就像你们曾经对巫师做的那样,结果呢?世界更和平了吗?”
“我不知道,教宗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吧。”
“呵,神父,我看你口口声声说着开化和启蒙,到头来还是一纸空谈,你终究一直站在高高的圣坛之上,即便有所反思,但难道教典里的三言两语就是你所视一切吗?”
安德鲁沉默半晌。
“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我信仰的始终是我心中的圣神,而非奥厄特兰辉煌的大教堂、抑或是某个冠冕堂皇的主教。”
“这才是你待在乡下的原因?”
“一半一半,人老了还要天天论道也挺让人头痛,人只会相信自己相信的,说得再多也只是浪费唾沫,还是乡下清静些,在这里随便说也没人会反驳我。”
“另一半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已经过时了,但我想继续培育崭新的下一代,哪怕净是些不成器的小屁孩,呵呵。我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但孩子们可以,他们能走上正路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安德鲁言毕,莱茵突然觉得,这老登顺眼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