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见了，‘百貌’。”
泰利斯·格里格森总算听到了那个让自己等待许久的声音。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冲着不远处走来的金发青年吹出一声口哨，随后伸出戴满饰品的指节敲打着岩壁。
“我可是做梦都想见你啊，修格尔。”
在白塔那充斥着老鼠粪便的恶臭与自己身上血腥味的昏暗监牢之中，不被允许轻易死去的囚犯们，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成为行刑官的玩具。
泰利斯也同样如此。
指甲被剥掉又愈合，骨头被卸掉又接上——白塔折磨犯人手段多到简直可以出一部百科全书，他们将帝国民众的税金用来购买治愈犯人的药物，又让受害者们自定义如何对待犯人的刑罚。
美其名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因此无论是顶流贵族的千金少爷，还是下水道里头的穷苦乞丐，只要被扔进白塔之中，得到的只会有一视同仁的痛苦。
泰利斯，便是名流格里格森家的小少爷。
他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在父母的影响下喜欢上了戏剧，经常会幻想着自己该如何扮演舞台上的角色，并且独自在房间里练习。
大家都以为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演员，在帝国的演艺界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时代新星——
但并非如此。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位普通的中年男子。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是从街上随意挑选的目标，作为入门的对象相当合适。
之后，他杀死的第二个人，是男人恰好八岁的女儿。
因为对方看出了这位“父亲”的不对劲，只可惜他扮不来小女孩的模样。
接下来，他杀了第三个人。
那是男人的妻子，因为一直在耳边念叨着女儿的事情，让泰利斯心情很不愉快，所以便在睡梦中把她勒毙了。
扮演女人的感觉很新奇，不过意外的还算不错。
更多……更多。
泰利斯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想要的并非是成为演员，而是悄无声息地彻底取代某个人，并过上属于那个人的生活，最后再毁掉一切。
只有这样，泰利斯才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直到他看上了帝国的“勇者”里希特。
在泰利斯的眼中，种族存续也好，世界的危亡也罢，什么也不比不上他的快乐。
如果能将帝国、人类、世界的希望毁掉，那该有多棒呢？
——只可惜，这个想法在他四肢被打断、只能丑陋地磕着脑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金发青年求饶的时候，消散得一干二净。
之所以还能有机会求饶，是因为一个修女模样的人阻止了修格尔。
拜她所赐，泰利斯才会在白塔中饱受折磨。也是拜她所赐，泰利斯才能重新获得一个向修格尔复仇的机会。
“啊啊，看看你，你在外面过得一定很好吧？穿着昂贵的大衣，戴着昂贵的帽子，还拄起了一根愚蠢的木头……人模人样的。”
泰利斯看向修格尔手中的拐杖。
“一般般。”
修格尔用缺乏兴致的声音回答道。
“至少我不用在白塔那种地方呆上十多年。”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送了我一张进入白塔的门票。”
“不客气。看来你在里面变得沉稳了不少，不会像第一次见到我那样被吓得屁滚尿流了。另外，我由衷希望你学会了该怎么扮演会半夜爬到床上啃你那根牙签的啮齿动物。毕竟扮成人并不适合你，趁早放弃吧。哦，不过我不觉得你还有下一次机会了。”
“……等我披上你的那张脸皮去见那两个女人，我倒要看看你还会不会笑得出来。”
泰利斯也对修格尔回以微笑。
尽管岁月与监狱生活侵蚀了泰利斯的身体，让他沧桑了些许，但他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到美男子的痕迹，只是一道深深的疤痕从鼻梁延伸到脸颊，与贵公子的形象彻底决裂。
和藏在西装革履之中、被敲断四肢留下的伤痕一样，都是当年修格尔刻在泰利斯身上的印记。
也是鼓动着他复仇、让他熬过白塔刑罚的动力。
一想到能够随意玩弄他人人生的自己，竟然有朝一日成了他人的玩具，这种落差几乎让他的心灵彻底崩溃。
“披上我的脸皮……你真的敢那么做吗？”
修格尔的嘴角漏出一声嗤笑。
“你不过是个只敢躲在后面玩弄尸体的胆小鬼而已。”
“给我闭嘴，下贱的杂种！”
泰利斯的表情逐渐狰狞。
他这辈子最不能原谅两种人。
第一种是对自己的作为评头论足的人。
第二种是修格尔。
“你懂什么？是我，是我给予了那些贱民人生的意义！与其像头被圈养在栏里的猪猡一样丑陋地活下去，不如我来让他们发光发热！他们只会发自内心地感激我的施舍！”
泰利斯知道，因为普通人无法理解自己的话语，所以他们才是普通人。
他本以为修格尔会愤怒，会像来杀自己的时候一样面无表情，会用炽烈的言语来攻击自己的疯狂。
但修格尔却一句话都没说，不仅如此，还露出了让人感到十分恼火的微笑——至少在泰利斯的眼中看来，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眼前的青年更令他憎恶的对象了。
泰利斯总觉得修格尔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但他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
“你到底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可惜。”
修格尔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拐杖上，钴蓝色的眼睛在柔和光芒的照耀下，闪烁着让泰利斯看不懂的神采。
本能地感到些许不安，但他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不。
他已经不是那个可怕的恶魔了。
现在修格尔不过是个跛脚的、只能靠女人来保护的废物！
一想到这里，他就对那些提起“修格尔”三个字就噤若寒蝉、甚至将其视为禁忌的狱友深感不屑。
难怪他们之中，只有自己有资格获得贵人的保释。
那些没用的贱民……就算离开白塔也只会碍手碍脚，把修格尔视为恶魔什么的，简直笑死人了。
还从没见过要拄着拐杖才能行动的恶魔。
“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天才。当然，我不是在说你的演技。而是你身为魔法师的天赋。”
修格尔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你有一个非常优秀的死灵法术老师。不知道当她见到传承她毕生技艺的学生只是为了玩过家家的扮演游戏，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你、你怎么会……”
被戳中软肋，泰利斯的表情立刻变得铁青。
“她没你这么好运。我杀她的时候可是费了不少劲，死灵魔法师的挣扎力度远远超乎我的想象，不过最后我还是在她的心脏上戳了几个眼。”
修格尔眨了眨眼睛，似乎从泰利斯的脸上读出了什么来，语气愈发表现得愉悦。
“你喜欢她？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渣滓脑袋里只有自己。”
泰利斯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却又因为不想在仇人面前露出丑态，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个开了最大功率的情趣道具。
不过一想到另一边的情况，他旋即冷静了下来。
“我会让你尝尝我在这些年里受到过的所有痛苦……修格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