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突然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修格尔的疑问在泰利斯听来尤为刺耳。
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还能操弄死灵法术的男人面色铁青，初见时的自信满满如今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残片，手上的戒指也十不存一。
他再怎么狂妄与复仇心切，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人前来挑战曾经的心魔。
可那些引以为豪的亡灵战士已经成了被整齐分割的碎块，像工地上的废料垃圾一样堆在修格尔的脚边。
对上修格尔的眼睛，泰利斯不禁紧张地咬了一下舌头，狼狈地朝后退了两步。
“该死，这些……这些废物……说是什么厉害的冒险者，也不过只有这点水平罢了！”
“我不否认你是亡灵法术的天才，但很遗憾，这些冒险者并不是杀人的专家，他们只是比较习惯对付魔物而已。你要是多操控一些魔物咬上来，我兴许还要觉得麻烦一点。”
修格尔的语气显得慢条斯理。
他甩掉拐杖上的污渍，迈过脚边的尸体，径直站到泰利斯的面前，伸手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抚平大衣衣角的褶皱。
无论是脑袋上的那顶软呢帽，还是修裁得体的裤脚，都没有沾上半点战斗的痕迹，干净得简直如同刚刚从浴室里出来洁癖患者。
柠檬的气味清香扑鼻，但泰利斯却拼命想要屏住呼吸，生怕闻到其中充斥着死亡的部分。
——他与我们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是比我们更加疯狂的疯子。
他记得，隔壁牢房的人曾经这么描述过过修格尔。
“你明明都已经受伤了，为什么还能……难道说那个女骑士又背叛了吗！”
“我想她没有说错，我确实身体不太健康。但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少爷啊，你的狱友们难道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他们是如何被我击败，又是如何痛哭流涕地趴在地上舔我的鞋子、求我放他们一马的？”
赛琳娜忠告过修格尔不能剧烈运动。
他的确没有剧烈运动，切开那些无趣的尸体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而已，但凡是个受训过的骑士都能轻松做到，他连汗都没出，只是挥了几下拐杖，自然不算剧烈运动。
毕竟泰利斯说到底不是个战士。
他的亡灵法术只是用来自我满足和获取快乐的工具，本质上还没有从小少爷的身份中脱离出来，原先杀人无外乎是依靠下毒之类的手段，而选取的目标尽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卑劣到了极点，也傲慢到了极点……很有帝国贵族的风格，不知道是该愤怒于他的所作所为，还是该庆幸这样软弱的垃圾没给自己造成太大的麻烦。
对修格尔来说，泰利斯的存在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但复仇者绝对不都是这样的餐前小菜。
如果是芙兰卡的话……
修格尔没把握在那种关头下还能保持风度翩翩。
他并不抗拒消亡，但至少得是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再不济也得是温香软玉的怀里。
他可没有想要死在战斗中之类的愿望。
“不、不要，你不能杀我……我是格里格森家的人！你不敢杀我！你这个恶心的贱民，给我滚开！”
泰利斯高声嘶吼着。
他之前的伪装此刻已经全部卸下，将从未变过的“少爷”模样重新展露了出来。
“格里格森早就完蛋了。你的父母遭到帝国骑士团搜查，在你被丢进白塔的时候，他们也被一起投入了另外的监狱里。”
修格尔抬脚将泰利斯踹翻在地，用拐杖敲打着对方的脊骨。
“整个家族被打散，财产则全部充公，曾经的名门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想这个世界上还愿意姓格里格森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可是格里格森……我们可是百年起算的荣耀贵族！混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做的……你这个恶魔！”
“我不否认跟我有点关系。毕竟谁让你可怜的父亲还找我要他的宝贝儿子，所以我只能把他没礼貌的手没收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对女士有特别优待，所以你的母亲没什么事，只是精神上出了点小毛病而已。”
修格尔露出遗憾的笑容。
“谁让他们是你的帮凶呢？亲情真是会让人盲目啊，你说是吗？”
“不……不要……你说谎，你说谎！帝国怎么敢对贵族下手！绝对是疯了！你们难道就不怕分裂吗！”
泰利斯崩溃了。
他像只被扔在地上的肥硕毛虫一样胡乱挣扎起来，诱人想要一脚上去将其踩扁。
修格尔在泰利斯的脑袋旁蹲下身子，俯下头去，将嘴唇贴近对方的耳朵，用深沉而无起伏的音调说道。
“因为有我在啊。”
这一刻，泰利斯终于理解了。
恶魔。
是恶魔……！
“对了！对了……你可以把我送回到白塔，把我重新送到白塔去！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外面了，我会乖乖在监狱里等死的，求你不要——！”
“这句话去对被你杀掉的人说吧。”
“等一下！我能把一切都告诉你……这个洞窟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有……啊，对了，还有魔族的事情——”
修格尔耸了耸肩膀，重新站起身子，用拐杖瞄准泰利斯的心脏。
但他没有立刻刺下去，而是迅速举起手提箱。
咻！
两枚黑色的飞刀扎在手提箱的表面，随后迅速消散。
再往下看的时候，泰利斯的阴影中已然伸出一只手臂，紧紧抓着修格尔的拐杖，铆足了劲不让拐杖再前进半分。
“慢着。”
没有感情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他还不能死。”
“……真有意思。”
修格尔微微睁大眼睛。
“除了赦罪圣女之外，你还是第一个阻止我杀人的人。你觉得我杀不了他？”
“你没有那个机会，我会带走他。你很虚弱，恶魔，我能感觉得到，你已经不再是——”
没有去听那个声音，修格尔松开拐杖，将手提箱当作重锤，猛地向泰利斯的脑袋砸下。
沉默持续了数秒后，修格尔才重新将拐杖从阴影中抽离，望向毫无价值、已经死去的男人。
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对着那像开水般沸腾起来的影子，行了一个脱帽礼。
“抱歉。你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等修格尔重新戴上帽子后，泰利斯的尸体便沉入了阴影之中。
一切归于平静，洞窟里也没有传来其他的声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