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感受着阳光的照耀，叶淮如此想到。
头顶是金黄的梧桐与银杏，暖阳透过树梢，落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叶淮跟在沐月的身后，走在山间的道路上，看着少女毛茸茸的背影，曾几何时的过往浮现眼前。
叶淮是三岁那年入的宗门。
来到逍遥宗，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沐月。
他仍然记得那一天，他第一次来到逍遥宗，长着狐狸耳朵，一笑生百媚的少女上前捏着他的脸，笑嘻嘻地说‘吾观此子，有炮灰垫脚石之相’。
虽然听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叶淮潜意识地感觉那是非常失礼的话。
刚刚想要问的时候，少女的身影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在心中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影子。
在那之后，到了收徒大会的日子，掌门说，那是沐月第一次主动来参加收徒大会。
往年她都是鸽了的。
在人群之中，叶淮一眼就看到了沐月，那时候沐月也看到了他，在对上眼的那一刻，对方就直接就跑过来把他抓回了缥缈峰——沐月甚至没有问他愿不愿意。
‘以后你入我缥缈峰，就是我缥缈峰弟子了，有我照着没人敢欺负你！’
看着那丝毫不像师父的做派，他甚至一度以为对方只是跟她闹着玩，玩过家家的大姐姐。
直到第二天，来到大殿，他才知道沐月真是山门的长老。
也才知道，那位有着狐狸耳朵与尾巴的古怪少女真的要将他收为徒。
可以说，他在逍遥宗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沐月两个人在缥缈峰上度过。
叶淮心里，沐月早已成为亲人一样的存在。
所以大部分时候叶淮都是顺从沐月的。
除了将苏幼茗带回山门那次。
只有那一次，叶淮没有听沐月的话，两个人意见发生了分歧。
大概就是那时候起，沐月有时候会对他流露出小情绪。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相处的时间渐渐减少。
他并不理解，只能权当自己的师尊是对自己违抗师命的不满……
“叶淮。”
前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叶淮的思绪。
声音的主人自不必说，正是他的师尊。
“在，师尊。”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收你为徒吗？”
少女转过身来，那双狐媚般的眸子凝视着他。
怪好看的。
叶淮一直觉得沐月的眼睛很好看。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一瞥一笑间仿佛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感，让人很容易想到‘回媚一笑百媚生’这种勾栏之地的风月之词，可是真的去注视时，那眼里却又格外地澄澈干净。
秋风掠过少女的发丝，仿佛这一刻，山间的梧桐与银杏都成了她的衬托，变得耀眼无比，熠熠生辉。
“……因为我很好欺负？”
叶淮想了想，自己来到山门后，几乎是成了沐月的贴身小保姆：从洗衣做菜，到山门清理，似乎都成了他一手包揽——缥缈峰是少有的，只有两个人的山门，所以许多本来应该有所谓外门弟子干的活，也就叶淮一人承担了。
听到这话，沐月轻轻咳了咳，面露难色。
“也、也是一部分啦，但是不是全部哦！”
“是吗？总感觉很没说服力啊，师尊。”
叶淮轻轻偏头。
“哼。”
少女嘟着嘴，似乎有些气愤，“真是越大越不听话！”
“只是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而已。师尊，回想一下，我小时候你老是骗我什么干活是福报，我还信了。”
“哈哈……”
沐月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着‘哎呀，有这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看着自家师尊这熟悉的装傻充楞的模样，叶淮轻轻地笑了笑。
这才是他熟悉的师尊啊。
就在叶淮这么想着的时候，沐月忽然反应了过来，面露严肃。
“你刚才怎么转移话题！”
“啊？”
叶淮顿感无辜，他不是在顺着师尊的话讲下去的吗？
“……转移话题的不是师尊你吗？”
“不管，都是叶淮的错。”
“……”
还能这样吗？
叶淮无语的看着眼前的沐月，而后者毫无知觉地叉着腰，表情严肃而又认真地说道。
“第二点是因为——”
她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下去。
“叶淮，还记得我说过你看上去像炮灰垫脚石吗？”
“嗯？”
叶淮点了点头，他确实记得沐月说过这话。
毫无由来，甚至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我说，你的命格注定如此，将来有可能在某天突然地死掉呢？”
那灿烂得就像银杏树叶一般的秋日阳光落在少女的身上，脚下洒落的阳光熠熠闪烁。
却又将叶淮整个笼罩在阴影之下，见不得一点光亮。
“彻底死掉那种。”
在淡金色的光芒中，叶淮看不清沐月的表情。
“叶淮，还记得我最初和你说的那句话吗？”
他知道，自己的师父在非常认真地在跟自己说这番话。
就像那天离开山门前和他叮嘱那般。
也许那一天，师父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告诉自己。
他心中不免产生了这样阴暗的想法，可是很快又将这样的想法摈弃。
因为她是师尊。
一直照顾着他，教导着他的师尊。
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似乎见叶淮一直沉默，沐月走上前，踮起脚尖，戳了戳少年的脸颊。
“怎么了，没有一点反应。”
叶淮发愣了好一会，才缓缓地答道。
“……是吗？”
“你的表情太平静了。”
“呃，就算师父你这么说，我也——”
没什么实感。
或者说，大概是因为死过一次，他反而对死亡这种事情无法产生畏惧。
毕竟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就算再和他说将来的某一天会死，他大概也不会再有太大的起伏，毕竟这一世他能做的都做了。
“你没有什么心愿吗，或者执念之类的吗？正常人听到会死掉的话不应该会慌张的吗？”
“可是你就算这么说，我觉得看到大家都在逐渐变得幸福，我就很满意了……”
叶淮挠了挠脸。
“苏幼茗比起当初成长了许多，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师妹虽然仍然还是容易发脾气，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她已经比起当初柔和许多；掌门最近也在说宗门的合作多起来，越来越多的名门正派愿意放下架子相互合作；啊对了，还有师叔……”
叶淮嘴上不停说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说的时候，叶淮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可是心中越是空落，就越是想要说下去。
也许对他来说，所谓的幸福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吧。
“好了，不要再说了。”
一双瓷白冰凉的手环住了少年的脖颈。
“笨蛋，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了。”
叶淮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传来湿润的感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滑落的泪水，伸出手想要去擦拭。
“抱歉，师尊，我，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刚想要说下去，沐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嗯，我知道哦。”
少女松开手，看着叶淮。
她忽然将脸凑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炽热呼吸的距离，那双琉璃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叶淮。
然后在叶淮那不解的目光中，柔软湿润的唇瓣贴在少年的泪痕上。
天边的幸福也许遥不可及。
可是少女的嘴唇却近在咫尺。
伴随着湿滑的触感，少年的泪痕被轻轻吻去。
叶淮怔怔地呆立在原处，看着眼前的沐月，却看到少女的眼中悲伤的，怜惜的。
如同彻身体会着对方的那份凄惨、那样温柔的表情。
脸上传来舌尖触碰脸颊的湿滑感。
酥酥的，麻麻的。
还有一点心痒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