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
正准备走出门的娜塔莉脚步一顿,眼中掠过一丝烦闷,精致脸颊上更是冷若冰霜,没有丝毫笑意。
“去外面逛一下,怎么了?”
浓妆艳抹的王夫拖曳长裙,来到自己唯一的女儿面前,带着皱纹的眼角形成刻薄的弧度。
“你不会是要去找那个‘银星’吧?”
望着窗外的夏日风景,娜塔莉皱起纤眉,手指微微捏住华丽长裙的裙摆,用力捏搓。
“不是,怎么了?”
娜塔莉确实没有想过去找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去找那个人。
但她仍然想出去,因为出去不一定能遇到希尔,但如果一直呆在居所里一定看不到他。
到现在,娜塔莉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那个少年。
只知道,那在夕阳下随风飘摇的美丽风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无时无刻不浮现在眼前,令娜塔莉魂牵梦绕。
她想要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想要听到他说话,想要他用那双好看的碧蓝眼眸凝视自己。
甚至是,毫不留情地教训自己。
瞥了一眼娜塔莉捏搓裙角的手指,王夫眯了眯眼。
“天鹅镇科伦家族的小儿子来王都了,我想让你和他见个面怎么样?”
在东大陆上,法都、学城、迷宫都市远在大陆另一侧,相当独立且遥远。
位于溪流地西部的雨境之中的精灵王族也向来固步自封,甚少涉及大陆上的变动。
因此,对于弗洛伦斯家族来说,最大的争端和支持都来自于北方荆棘草原上的教会势力,二者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
而天鹅镇是荆棘草原对海外贸易的港口,同时也是唯一的大型城市,掌管那里的科伦家族是草原之上仅次于教会的力量,并且她们的舰队是王都唯一的海上威胁。
拉拢科伦家族、实现从东南两侧牵制教会的格局并保护王都的海上贸易,从旧帝国时期开始就是王都政权的主要任务之一。
所以娜塔莉一听就知道,这是要让自己和对方的小儿子联姻。
如果是在以前,娜塔莉对那些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粉黛男生虽然没什么兴趣,但也不会在意。
因为父亲总是在告诉她,‘你是王国的继承人、是未来的君王、所有人都应该向你俯首称臣’。
所以,娜塔莉以前并不排斥联姻。
但现在,被夕阳镀上金辉的湛蓝双眸在眼前划过后,王女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排斥。
目睹了少年挥舞长剑的凛凛风姿后,她越发觉得那些整日为舞会、故事和打扮而孜孜不倦的小男孩无趣异常。
甚至,她对于自己的父亲也感到……
“下次再说吧。”
但娜塔莉刚迈出一步,王夫又挡在面前。
“为什么?只是见一面而已,又不是一定要你和他做什么,聊聊天、喝下午茶就好。”
虽然说着不一定需要接受,但娜塔莉看着父亲刻薄的眼睛,很清楚如果自己拒绝,一定又会被说说叨叨一个下午,直到答应他的要求为止。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类似的画面,都是从小到大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永远是这样!
大人们总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
他们愿意为疼爱的孩子付出一切,但同时不允许孩子们有丝毫拒绝他们付出的权利。
而且这些人可以一边做着心机深沉、卑躬屈膝、唯利是图的事,一边要求孩子们正直诚实,然后当自己的算计被戳破时勃然大怒、呵斥乃至羞辱。
每当娜塔莉想要讨好一个人,就肯定会招致另一个人的不满,甚至是所有人的不满。
你们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满意!!
这个困扰了娜塔莉无数个日夜的问题浮现在她心中,令她如手上野兽一般暴躁不安时——
‘作为王女和储君,你会得到所有人的臣服和奉承,但同样意味着所有人都不会对你说真心话,如果你被权力地位蒙蔽眼睛,看不清自己和他人的本质,就会被困在权势的虚影之中,失去真正的自我,成为王座之上的华丽人偶。”
希尔教训自己时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当时娜塔莉不是很懂,但现在感觉抓住了话中要点。
很残酷,很不好听,但娜塔莉此刻却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我身为王国储君,确实拥有一切,但就连我的至亲都会算计我!
厌烦憎恶的暴虐情绪在心中升涌,娜塔莉感觉体内一阵滚烫的黑色火焰汹涌起来,灼烧着理智,让她想将目光所及、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都摧毁殆尽。
但同时,她又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这么做,她不可能伤害自己的血亲,对于那些带着虚假面具的人自己同样无能为力。
因为就算用暴力逼迫他们,也不可能得到真话。
因为面具之下,还是面具。
杀了她们换一批新的人,也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正如希尔所说,谎言构成的牢笼虽然没有任何束缚力,却让自己根本无法打破。
意识到这一点,仿佛在胸口开了一个大洞的强烈孤独感汹涌而来,娜塔莉更加渴望赶到那个少年的身边。
虽然他并不好看,对自己更不温柔和善,总是粗暴狠心,对自己评价很低,毫不掩饰厌恶、可他至少是真实的。
对我说的话是真实的,对我的态度是真实的,那份想要自己变好变优秀的期待也是真实的……
只有在那双深邃蓝眸中,我才能看到真实的自己,才不会迷失在无穷无尽的心计和虚伪之中。
“最近海慈那个贱种又回到王都了,不知道在算计什么,你如果能得到科伦家族的支持,就算在教会中也能限制她的发展,更何况那孩子非常俊秀,比那个什么银星好看百倍——”
回过神来,娜塔莉打断了王夫叨叨絮絮的劝告。
“够了!虽然我不喜欢海慈,但她确实是我妹妹!不要喊她贱种!”
她以英气而锐利,如绿宝石般的清澈双眸凝视父亲。
“而且,我不会迷恋那些幼稚鬼的!”
明明娜塔莉感觉到自己在发怒,却不像以前那样迷惘、动摇、心虚、焦躁,反而异常冷静、坚定且充满自信。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王夫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嘴唇扭曲起来。
“所以你迷恋那个羞辱你、攻击你,把你踩在脚底下的男人是吗!”
娜塔莉感到呼吸一窒,脸上一热,却没有说话,沉默着离开。
“弗洛伦斯家的女人!都是这么下贱!都对舞刀弄剑的粗鲁男人念念不忘!母亲是这样!女儿也是这样!”
怨毒地诅咒完后,王夫转身来到一间偏僻卧室中,看着匍匐在窗前的人,睁圆了双眼。
“你们福音派当时不是跟我吹嘘自己有多厉害吗?连一个小男人都解决不掉?”
另一边,当娜塔莉在远处看到熟悉的单薄背影时,心中一喜。
可当她看清站在少年身旁的白裙少年后,脸色瞬时一变。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嫉妒感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