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翠绿的树叶间落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可以听清脆的鸟鸣、蝉噪，还有湍急溪水冲刷卵石的流动声音。
溅起的水花四散飞溅，被午后斜阳照亮得闪闪发光，随即又消失在沙滩碎石上。
“你认为，统治的根基是什么？”
面对黑发少年提出的问题，娜塔莉歪了歪脑袋，冷傲娇美的脸蛋浮现些许困惑。
“暴力？财富？还是智慧？难道是，对神明的虔诚？”
一名侍女端上蛋糕甜品，希罗看了一眼，将甜品拉到自己面前，但没有动手吃。
“那我换个方法问你，你为什么要听我的话？又为什么要听你母亲的话？”
透明的青色眼眸顿时睁圆，娜塔莉仿佛被问为什么人被杀就会死一样。
她感觉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简单到答案应该可以脱口而出，可一张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你是老师，母亲就是母亲啊。”
“如果我们只会打你、骂你、羞辱你，而没有保护你、照顾你、指导你，你会听我们的话吗？”
娜塔莉很想说会，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一如既往。
但在碧蓝眼瞳的凝视下，金发王女迟疑着摇了摇头。
“统治就是这样，一个人追求什么就会受制于什么，子女需要父母供养所以受制于父母，平民需要领主的保护所以受制于领主，领主需要君王的保护所以受制于君主。”
看着娜塔莉若有所思的样子，希罗敲了敲桌子，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但统治的基础不是控制，而是给予，因为先给予才能夺取，你认为你身边的侍卫和路边的乞丐那个会更服从你？”
王都内有乞丐，娜塔莉也见到过，但那些乞丐看到王族路过时根本不会在意，只是懒洋洋地晒太阳。
“……侍从。”
“为什么？”
“因为弗洛伦斯家给她们地位、报酬和荣耀。”
对着娜塔莉渴望肯定的眼神，希罗点点头，但又继续说。
“你明白了第一步，接下来我们更深入一些——怎么样把别人的东西赐予别人。”
“哈？”
希罗拿起餐刀引动娜塔莉的视线，敲了敲蛋糕的盘子，“来，现在假设，你非常想吃这块蛋糕，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拿——”
娜塔莉下意识伸出手，就看到餐刀插过来，顿时惊慌地收回手。
放下餐刀，希罗将蛋糕推向娜塔莉。
“现在，明白了吗？怎么样把别人的东西赐予别人？”
“……明白了，虽然本来就是我的，但老师随时可以抢走，这就是把我的给我。”
希罗看向远处田野间的农夫。
“是啊，这些农夫们已经在这里世代耕种，但她们仍然会遭受怪物、盗贼、邪教徒的威胁，和平的生活时刻会被夺走，因此渴望弗洛伦斯家族赐予她们和平的生活——世人就把这个叫做秩序，而统治最重要的就是创造秩序，再坏的秩序都比没有秩序要好。”
呆呆地看着眼瞳中倒映光辉的少年，娜塔莉转不开眼。
我的老师，原来除了打打杀杀，真的懂很多啊！！
差点以为满脑子都是剑和战斗呢。
“嗯？怎么感觉你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
锐利视线扫过来，娜塔莉后背顿时升起一阵凉意，脸上浮现讪笑。
“怎么会呢？老师你多疑了！”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额，这，这个，哦对了！老师，农夫们是需要弗洛伦斯家族保护才接受统治，那么其它地方怎么办，道理也一样吗？”
有点怀疑，但希罗看了金发王女一会，却始终看不出异常，只能收回视线。
“你能想到这里，还挺聪明的……其它地方，恐怕不是这样的，起码秘境城市这不是这样。”
“诶？老，老师？”
原本只是随便转移话题，但娜塔莉却意外地在黑发少年脸上看到了沉思和困惑。
“……你说，如果怪物真的被消灭干净了，世间会变得更加美好吗？”
“当然了！”
娜塔莉本能地回答。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种族与地域，对怪物的斗争和杀戮是贯穿所有文明历史的永恒主题。
没有一个人或者亚人会觉得消灭怪物是不对的。
“可是你知道吗？仅仅在迷宫都市，就有数千乃至过万的冒险者靠着猎杀怪物获得报酬、更多的平民通过为都市工会加工魔石和养活家人，如果有一天地下城真的被消灭了，这些人都该靠什么养活自己和家人呢？”
“这，种地？打渔？”
“可要多少土地才够呢？一对夫妇十几岁就可以生下孩子，就算一代人只生三个孩子，等到她们六七十岁死去时，都至少已经留下了七八个女儿孙女了，无论大陆有多少荒地，都迟早会被开垦完。”
开垦完——
这个字眼让娜塔莉意识短暂陷入空白，手中勺子掉落在地。
她想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思绪却如同奔驰的野马，根本停不下来。
隐约间，她似乎窥见了一片血腥纷乱的未来，心中某处长久以来的信念基石遭到动摇。
“老，老师，那该怎么办？”
唯有这一次，希罗脸上透露出真切的迷惘。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作为未来的女王，你一定要去思考这些事。”
我？
意识到了什么，娜塔莉的呼吸瞬间停滞。
意思是说，怪物将会有被消灭的那一天吗？
为什么您能这么肯定？
难道您打算——
空气停滞时，希罗忽然注意到远处的林间传出一阵骚动，起身眺望。
“老师？”
一队身着红袍的骑兵从林间奔腾而出，朝着废弃古桥策马而行，引得卫兵们立刻警戒起来。
好在，红袍骑兵也很快发现了卫队们，连忙缓下速度，为首的红袍骑士独行前出，在娜塔莉和希罗面前摘下头盔，低身行礼。
“大王女殿下，‘银星’阁下，二位午安。”
一头如血般的红发飘散，女军官抬头看着希罗。
“银星阁下，又发现细剑杀人案了，能否请您帮助一下我们？”
看着名为克莉丝的红发女军官，希罗缓缓眯起眼，眼瞳深处划过冷意。
但最后，他点点头。
“好。”
终于，你们自己送上门了。
而低下头后，克莉丝毒蛇一般的竖瞳中，也掠过一丝暴虐的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