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如白雾般渐渐散去的幻梦,意识来到了累积在眼睑下的黑暗。
从假寐外侧传来海潮般的风声,脸颊也感受到冰凉的空气,意识开始有了清晰轮廓。
在暖和朦胧的梦之夹缝间,耳边传来近在咫尺的轻盈呼吸声和馥郁馨香,以及怀中如猫咪栖息一般的微妙重量。
而且,胸前一阵湿润。
暖和被窝中,希罗缓缓睁开惺忪眼眸。
从窗外映入的清泠冷光在天花板上如波纹般缓缓摇动,摇晃希罗的视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象被摇摆的不是光线,而是自己的身体。
轻轻的、慢慢的、温柔的,还伴着轻声低吟。
是的,就像摇篮里的婴儿被父母呵护的感觉。
希罗穷尽自己的想象力试图去拟造这样的感觉,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因为那种被父母呵护的温暖记忆是他不曾拥有过的。
自己是作为皇子,而非儿子被他们孕育出来的。
冰冷疏离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希罗却连感到悲伤的波动都没有。
像是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将本就不多的情绪都流泻殆尽,余留在体内的不过是些稀少残渣。
哦,我确实被破开一个洞来着。
从中离去的不仅仅是鲜血和生命,还有支撑自己的最后一份信念。
受伤,是因为输了。
正因如此,在心中支撑自己的那最后一根支柱也出现了崩坏……
自己的国家灭亡了,自己的爱人死去了,支撑自己哪怕沾染无数鲜血和罪恶也要一直走到今天的信念是什么呢?
消灭所有怪物和邪教徒,还世界和平和安宁。
他曾希望有人能像童话中的英雄那般拯救自己,为自己完成夙愿,但最终的结果就是石英城。
于是,在明白了不可能再有、也不能再期待有英雄来拯救自己后,‘疾风’就出现在希罗面前。
和软弱的、无能的、胆怯的希罗·索铎不一样,‘疾风’是绝不会动摇,绝不会放弃,绝不会失败的‘英雄’。
是绝对能达成那份夙愿的‘英雄’。
是他为自己创造的英雄。
相信着绝望中的最后一份希望,希罗戴上面具,把自己托付给‘疾风’。
也把人托付给剑。
他拭去眼泪,连悲伤的资格、仇恨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斩掉多余的软弱和感知,卸去一切负担,只为了以更迅捷的速度挥剑、斩杀一切敌人。
他相信自己能做到,因为他是无敌的。
他也必须是无敌的,否则他无法相信自己能做到。
诺言在执行,交易在达成。
努力无视心中角落里那个孩子的哭泣哀嚎和悲伤凝视,希罗忘记了眼泪、丢弃了良心、舍弃了尊严,用自己身为‘人’的一切换取了‘疾风’的战绩。
因为身为人的做不到的事,身为‘疾风’的他可以。
纵然连对邪教徒的仇恨都在渐渐从心中丧失存在感,希罗也对‘大肃清’的成果感到满意。
没关系,只要一直坚持下去,只要走到那个彼岸,只要达成那个夙愿,即便忘记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都没关系。
只要……
做不到了,事实让希罗意识到。
自己很可能已经再也无法达到夙愿的彼岸了。
因为他输了。
‘疾风’输了。
无论什么什么理由,输了就是输了,他不可能要求敌人永远用自己知道的手段进攻。
希罗察觉到,自己对自己的许诺已经出现了无可弥补的裂痕。
遭受到来自于己身的背叛,让他已经无法再完全信任‘疾风’了。
于是,‘疾风’也离自己而去。
只留下被抽干力量、勇气和血肉的一具躯壳,躺在原地。
娜塔莉怎么样了吗?
‘疾风’的身份被弗洛伦斯家族发现了吗?
逃走的红发女是不是已经在准备推动她们的邪恶谋划?
明明还有很多的事,可希罗却完全失去了去应对的勇气和决心。
因为不是‘疾风’的他是做不到那么艰难的事。
必然失败的事,又怎么可能有信心去尝试呢?
如果是希尔德,一定会无惧所有敌人和挑战,哪怕在必死之局中也能拼出一个希望。
但希罗不行,他太软弱了。
软弱到只要有了一点受伤的可能都会蜷缩起来,只要有一丝失败的概率就会放弃拼搏。
恍惚之中,希罗在胸口感受到微微的抵抗力道,轻柔的重量与温暖。
手掌传来伴随着呼吸起伏的阵阵心跳震动感,手腕还被人紧紧缠绕住,根本抽不出来。
呵气如兰的气息,夹杂着少女身躯特有的浓烈幽香。
低头一看,希罗视线穿过散落金发,看到了趴在自己身旁,静静憩息的少女。
闪闪发亮的绣金卷发紊乱洒落,将冷傲华丽的精致五官遮掩,平添一股温柔与慵懒之美。
只是少女的脸色略显苍白,在睡梦中也嘴唇紧咬,眼角更是挂着干涸的泪痕,多出了几分娇怜凄美之感。
是我害了这孩子。
作为‘疾风’时,他从不和任何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也从不接受任何的威胁,以防止有人因此被邪教徒抓住。
这种策略很成功,虽然希罗数月不曾与人交谈是很正常的事,但没有人会拿人来威胁他——正是这种思路的惯性,让他当时没有意识到邪教徒会对娜塔莉动手。
轻轻的喘息吹出,拂在少女脸颊上,将本就保持着紧张小憩的娜塔莉瞬间惊醒过来。
宝石般的绿瞳睁开,迎上湛蓝眼瞳,瞳孔中先后闪烁迷茫、惊醒、喜悦和水雾。
“老,老师!啊!”
随着压低声音的娇柔轻吟,娜塔莉连忙爬起,又因为身体的僵麻而不慎摔倒,趴在希罗身上。
轻盈身体坠落,轻若无物却又沉甸甸,柔软无骨却又肌肉紧致,这样的矛盾感受出现在希罗的感受中。
睡衣宽松领口大开,丰硕如水滴状的饱满娇腴跌宕晃荡,雪白软肉挤压而成的一抹深邃沟壑,仿佛要裂衣而出,
晶莹金发飞起掉落,搭在娜塔莉那如山峰般挺立着的丰硕圆臀上。
“啊!对,对不起!老师!!”
连忙撑起身体,娜塔莉看向黑发少年,下意识道着歉意。
然后愣在原地——
那碧蓝双眸此刻展现出一股不寻常的清澈,微微蒙着一层湿润水气。
细细盯着看,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透明感,就像眺望着被雨淋湿的天空。
和娜塔莉此前意识中的黑发少年相比,据有截然迥异的差距。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