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娜塔莉稚童般软弱的目光，希罗抿着缺少血色的单薄唇瓣，默默点了点头。
“本来盟约就规定，我是不能随意离开迷宫都市的，祭典那一夜后我的身份就暴露了，你昏迷的这三天里，法都、学城、教会、深湖居都接连发来警告，催我返回迷宫都市，否则就要集结讨伐队。”
然而，见识过希罗实力的娜塔莉根本就不接受这个解释。
“但是，以老师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她们的意见吧？”
犹豫地咬住牙，娜塔莉伸手握住希罗的手臂，湿润眼眸由下向上地仰视少年。
“老师，可，可以别走吗？留在这里……”
令人联想到冰河光彩的湛蓝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哀愁，但不等娜塔莉确认，就消失不见。
再度看去，只见情感稀薄到连冷漠都不存在的深邃平静，宛如遥远青空，令人从中无法窥见任何内心的存在。
明明温凉的手掌就被自己握在掌中，但娜塔莉却感觉自己就好像站在地上仰视着他不断飞向高空，直至自己连背影都无法眺望到的遥远青空。
“……我有一个目标，很遥远、非得去实现不可的目标，即便是如今我也不确定自己一定做到，所以我更没有余力停下脚步去等待谁，或者带上谁，哪怕是仅仅是承诺也不可以。”
看着感觉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碧绿眼眸，希罗无视那个同样用悲戚目光哀求自己的孩子，将心中产生的那一丝软弱掐死。
不可以。
不可以心软。
不可以留在这里。
否则会有更多的无辜者牺牲，会给这孩子带来更多伤害。
疾风之名威震世界，但也是灾祸根源。
从这次伤到女王的教会内应来看，福音派还远未被完全剿灭，肯定还有其它隐匿起来的成员。
更别提还有黄昏庭院、赤色教团，以及图书馆、绿之子、黑石重锤会、血腥色欲等其他试图在世界上挑起动乱，以实现各种图谋的极端分子。
她们在进行策划时无一例外，会首先将自己视做最大的威胁。
“——所以不仅是你，我也不会为任何人等待或停留。”
平淡无波所以不可动摇的话语落下，仿佛变成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高墙出现在两人之间，将近在咫尺的两人隔出天涯海角般的距离。
张了张嘴，娜塔莉感觉胸中蓄积了无数的情绪，最后却只能咬住下唇，拼命忍住眼中的滚烫泪水。
她想挽留少年。
她有许多话想说。
她有传达不完的思念。
她有想要重回的时光。
可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出现后，把一切自私的话语都堵了回去。
这种情绪不是曾经的愤怒，嫉妒、暴虐，而是更为滚烫的、更饱满、更发自心灵深处的悸动。
娜塔莉深信，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面前的少年。
甚至有些因为过于痛苦绝望而被他遗忘的那些记忆，都被少女都铭刻在心中、一一展现。
那是渴望与他人亲近连接，却被整个世界拒之门外的痛苦！
那是想要守护身边之人，却不得不亲手杀死至爱之人的痛苦！
那是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想看到任何生命逝去，却不得不亲手创下世间最多血腥杀戮的痛苦！
那是比谁都渴望没有人悲伤的美好世界，却不得不为了创造那个世界而将自己毁灭的痛苦！
与面前少年相比，自己过去所遭遇的那些悲伤不幸都太过无足轻重。
所以娜塔莉不能阻止他，不愿意阻止他，更不忍心阻止他。
他为那份夙愿付出了一切，舍弃了一切，连自我都彻底抛弃，才化身奔驰向前的疾风。
让面前少年为自己停下脚步这种事，比直接杀死他更加残忍！
想要拥抱他，想要守护他，想要爱护他，怜爱、悲伤、无可奈何……一切心情都在此刻翻涌上来，让她感到窒息。
如同火焰一样熊熊燃烧，将一切异质情绪都尽数吞噬，变得滚烫无比，使得娜塔莉根本说不出来，只能低声喘息。
金发王女悲伤哽咽的无力模样让希罗心生悸动，怜爱地抬手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单薄后背。
“娜塔莉，人生总是充满离别，在无数的过路人之中我们能够彼此相聚这么一段时光，已经很美好了，我们都于自己的使命——”
用带着坚硬手甲的双手捧起少女的柔软脸颊，希罗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滚烫泪水。
“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地接受教育、找到伴侣、生育后代并统治国家，为世人带去和平和幸福，而我则会你扫清一切阻碍和威胁……”
他不明白我的心意。
娜塔莉感觉到。
他把我当成孩子来怜爱，根本不明白我对他的心意是女人对男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不甘和冲动顿时油然而生。
我已经十八岁了！比你还要年长一岁！
我不要你把我当成孩子一样喊我的名字，我想让你躺在我怀中，在彻底合二为一的情况下用羞涩的、情动的、爱恋的口吻呼唤我的名字……
我不要做你的学生，我要成为你的妻子！！
在冲动之下，娜塔莉张开了口，却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
因为在那双清澈无暇的湛蓝眼眸之下，少女总感觉自己的小心思是如此肮脏罪恶。
“怎么了？”
“……老，老师，我能知道，你的真名吗？”
张了张嘴，希罗和少女迟疑地对视几秒，随即缓缓抬手，摘下遮挡脸颊的面甲。
“希罗·巴尔德尔·索铎……这是我的名字。”
端丽五官毫无瑕疵，纤长睫毛而微微颤动。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映照着几近透明的美丽银发。
缺少血色的脖颈隐约浮现青色血管，不可思议地平添一份生动和妖娆。
如神明般俊美的容颜一起刺激着娜塔莉的五感、撼动王女的心神。
好半响，娜塔莉才回过神来，还想要再争取一下。
“老，老师，如果我当不好一个女王，甚至变成一个暴君，怎么办？”
凝视着王女，希罗歪歪头，令银发垂落，随风抖动，眼眸浮现冷意。
“那，我就只能杀了你，换一个新的女王上位了。”
“啊？”
与预想中完全相反的答案让娜塔莉心思落空，完全呆在了原地。
“可，可老师你不是说……”
“是，我喜欢娜塔莉，所以我不会想杀其他人一样弄死就不管了，我会把你大葬，然后每年来看望你。”
看着如遭雷击，整个人宛如石化的娜塔莉，希罗终于没忍住，嘴唇勾起了一抹微笑。
这一瞬，娜塔莉瞳孔颤抖，意识化作空白。
老，老师他，居然笑了？
“笨蛋……”
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
闭上眼，希罗缓缓俯下身，在娜塔莉的白嫩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趁着少女完全处于呆滞的状态，转身离开房间。
不知过去了多久，回过神来的娜塔莉感知中仿佛还残留着少年身上的清冽香气和肌肤温热。
脸颊通红得仿佛要滴血一般，全身发烫，娜塔莉怪叫一声，在床上疯狂地打起了滚。
好半晌才停息下来，气喘吁吁地盯着天花板。
我要他！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他成为我的男人！
向着从窗外照入的纯金光辉，少女在心中立下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