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诗塔的“粗鄙”之语从对外扬声器里直接输出时,肉眼可见红袍蜘蛛正以极快的速度塌缩扭曲起来,多处关节爆发出闪亮的火花与告警的红灯,像圣诞树一样在它的领主旁闪耀。身后的水手们则是以一种极为幸灾乐祸的态度坐视事情发生,而在三节台阶上,用绒布与其他材质编织而成的那把椅子里,淡蓝色的少女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这位手下发出即将被引爆的声音。
我即刻命令伊诗塔停止这种恼人的攻击,主人还在座位上时,自己的手下就已经在客人的“言语攻击“下发生爆炸,于情于理——当然是从物理角度上来讲——的确不太合适。
红袍蜘蛛如竹节虫一般从折叠状态一节节打开,从各处传来类似于“设备自检“与其他奇怪名词叠加而成的技术术语,同时伴随着短暂的报警。我第一次见到一团电线痉挛,伊诗塔的确做得有点过火了。
这番场景让少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举起右手掐掐鼻梁,长舒了一口气,娇嫩的下巴轻轻点了一下,她背后的侍女模样的人,戴着一片价值不菲的单片眼镜,或者说是机械义眼,用清脆的嗓音,开始朗诵起一整长串字符,迅速占领了头盔的翻译投影,以至于我只能在字缝里向外观察:
“远道而来的【无法翻译】啊,在米面前的是一位尊贵的人士,她是【无法识别】的忠实信徒,来自麻辣火锅的尊贵成员,伟大的产品配送员之女,航行在无边海洋上的船长,编织齿轮的沃泰尔——”
“伊诗塔,错别字太多了,而且能不能略过这些废话提取关键信息?”趁着滔滔不绝的文字淹没我的头盔的这一段时间,我开始抱怨起翻译。
“我是情报型人工智能,不是行政人工智能,还要现场口译一门新的语言,同时负责监控盔甲的所有对外对内感应器并实时分析——”
“那这个产品配送员之女是什么意思?还有麻辣火锅的尊贵成员,为什么不翻译为鸳鸯火锅?”
“我不知道,”她的语气里夹杂着沮丧和愤怒,“或许应该翻译为马拉宏古,马拉宏?马,拉忽?我需要一个对照表,你确定对面是人类吗?”
“我确定,”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耳朵边冗杂的头衔长到这一间屋子装不下了,从字缝里能瞥见淡蓝色的少女正在不符合她身材的座位上捏着袖口发呆,身侧的红袍小子看样子终于从言语攻击中恢复过来,一只深红色的电子眼正死死盯着我。
“——看啊!一位塔西佗的忠实信徒正侍奉在她的左右!【无法识别】!【无法识别】!欢呼吧,她已在你们中间行走!她的船将在海上行,她的船是修会的杰作,她的一言一行是散特普斯的颂歌,艾欧斯吞的河流在这神圣的空间中流动——”
那些无法识别的内容我相信伊诗塔已经尽力了,复杂的读音与完全陌生的意思几乎让我头颅中感觉到沸腾,加入一两个叹号算是她最后的挣扎。但有些读音却让我一瞬间似乎灵感乍现。
“散特普斯?”如果结合语素等成分,我仔细搜刮着头脑中的语言,“伊诗塔,这个词会不会是生产中心?”
“有可能,这个配送员之女就说得通了,”伊诗塔沉思片刻,“他们的权力关系是围绕着商品的生产、分发设计的吗,有意思。”
我们的对话仅限于头盔内,这份聒噪肯定不会被头盔外所察觉,但红袍小子一直盯着我们,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而这冗长的告颂几乎持续了有一个小时,除了伊诗塔外,我相信没有几个人能感觉到有一点进展。
必须要做点什么以阻止这场华丽的折磨,我举起右手,示意那位侍女可否暂停一下。侍女随即对这份冒犯报以蔑视与气愤,那只电子义眼盯着我时脸上突然挂上了一层霜。“【无法识别】,有什么需求吗?”
那个无法翻译出来的应该是一个名词。
“你要我怎么回答?”伊诗塔问。
“能把我的话翻译吗。当然,你可以把部分语序替换为编程语言。”
“可以了,开始吧。”
我举起手微微咳嗽了一下。
“尊贵的沃泰尔,作为一名旅行者,我希望我们能更快更坦率一些,这些繁文缛节或许会耽误您宝贵的时间。”
淡蓝色的少女刚准备开口,侍女从她身侧瞪了她一眼,看来要先说服这位严厉的侍女,我继续说了下去,而伊诗塔继续含含糊糊地翻译着,“时间就是金钱,我相信与其在此朗诵已有的头衔,不如在您的头衔后再多加一些确实的财产重要。”
“【无法识别】,你的提议的确合理,根据【无法识别的名词】2.2.4.7.8.4‘时间是可以控制的螺母,时间是最尊贵的财产’,我们的确不应浪费时间。但【无法识别的名词】1.7.1425‘时间的价值体现在使用它的人手里’,需要更有价值的提议。如果你能给我们这座岛屿的地下地图,我们将把你视为最为亲近且尊贵的客人。”
好一个尊贵且亲近的客人!
侍女显然不为所动,十分鄙夷地对红袍小子发出洪亮的声音。“神父,礼仪乃是尊贵之本,姓名和称号是成就的墓碑【可能存在的修正:丰碑】。正如万机之神塔西佗的话语,‘遵循泰克勒【近似拼读:TechnoColl】的教诲,遵守每一个步骤与流程,神圣的机械将驱除憎恶,为你带来祝福,’难度您已经忘记了身为神圣使徒的职责了吗?”
“这位【无法识别】的话语里有着机械之神的话语,他与我是同道之人,一个口吐神圣驱魔祷言的使徒正站在我们面前,如此蔑视神机的教导,你定会被神机所抛弃。”红袍小子脚下的圆盘发出机械足与似乎是木制地板间接触所产生的愤怒敲打声,“【无法识别的名词】4.7.5534.142‘驱魔圣言是信徒驱散憎恶智能【可能存在的修正:异常机器人】的利器,是万机之神给予信徒最慈悲的爱’,我【可能存在的修正:本机】正见证你对神明的再一次亵渎!”
神父与侍女隔着领主争吵,淡蓝色的少女向后瘫去,捏着鼻根发出不易被察觉的叹气,看来这种事情一定发生不止一次了。
“伊诗塔,你什么时候会驱魔祷言了?”我打趣道,“我们在往上爬的时候,态势感知设备是正常开启的吗?”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个,”她十分委屈和无奈,“这我真不知道。设备正常开启,我明白了,你想要给他们‘地图’是吗?要几层的?”
“真有你的,伊诗塔,我要再想想,”我需要思考一下,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一个骗取信息情报后再杀掉我的陷阱?就像辛迪加集团的虚拟房间陷阱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拷问入侵的囚徒,让他们说出自己不想说的秘密。“有虚拟设备产生器的反应吗,比如小的掉帧和反常识的细节?”
“上尉同志,我们这一路遇到的事情都很反常识。周围环境也没有虚拟设备与神经影响设备的反应,”她嗔怪道,“难道我受到的这种翻译折磨也是假的吗?我甚至在进行密码解密级的翻译工作。”
“我知道,但这是战役的一部分,不是吗。”必须要尽快终结这场辩论,从我的视角看去,少女正向椅子下面滑去,以一种想要保持礼节但瘫软的姿势,向椅子下蠕动着撤退着,而两位下属像拱门一样在她两侧对骂争吵。而我们亟需补给和休整,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我已经没有充足的弹药和能源了。“伊诗塔,等回到总参谋部我们会有充足的时间去处理,而现在是我们休整,并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发送信标的最好时机。”
“我知道了,”她终于愿意妥协,“作战服的能量需要补充,这的确是最好的机会。对外显示设备我的建议是调用突击步枪的弹药剩余显示单元。”
我环顾四周,的确没有发现更好的信号输出方式——其实是完全不清楚如何兼容、传输,看起来直接投影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只需要从上往下二十层即可,立体投影能做到吗?”
“做不到,”她在头部显示中框选了天花板的一片区域,“这里足够平整洁白,上尉同志,这里就是我们的幕布了。”
我在伊诗塔的指挥下从背后取出步枪。台阶上互喷“异端”的两人抽出武器的速度也远超我的想象。侍女胳膊中伸出一支长剑模样的武器,噼啪作响的蓝色电弧在地面上流淌,把抬起脚的少女护在长剑后面。神父也不遑多让,触手般的机械肢在破旧的红袍下登时伸出,每一只都缠绕着一把手枪,在它面前晃动着。我身后的水手反应在他们面前就像是慢速的乌龟一样。
在头盔下,我轻轻摇了摇头,昂起头,看向天花板。
“侍卫长,神父!”淡蓝色的少女很熟练地从座位上跳起站在椅子上,她抽手按下侍女的胳膊,指着天花板上的“地图”,示意他们放下武器“【无法识别】送给我们最宝贵的地图,难道我们就要在这继续争吵下去吗?”
“是啊是啊!“神父的语气欢欣鼓舞,那机械义眼嘲讽地看向与它争吵的侍女,八爪的持枪触手瞬间缩回袍下,带着探头的触手却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无法识别的名词】2574页,‘当他愿意与我们分享齿轮(可能存在的翻译:食物),他就是我们的同袍’。”
少女从椅子上跳下时,蓝色的电弧还在地上腾跃,电得她全身颤抖了好一会,才嗔怪地回头,瞪了一眼正低头向后退去的侍女。
纤细的双腿像跳芭蕾舞一样,推动着她来到我面前。我伸出左手握住了那只纤细雪白的手,周身上下没有一点机械零件,这似乎是所有不正常里面唯一正常的了。
“我是阿莉安德拉·德·塞勒斯廷,欢迎来到旅行者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