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七月还剩下一个尾巴的时候,妈妈决定要带我真真正正的去旅行一次。
“你爸爸寄了不少钱给我们。”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向我挥舞着手里那个装满钞票的信封:“虽然不够去马尔代夫,不过去去三亚啥的还是没问题的。”
“三亚?”
“嗯,那是靠近热带的海滨城市,有沙滩贝壳珊瑚礁,游轮棕榈小丑鱼,椰子冰块大太阳…….反正,应该是个挺有意思的地方。”她笑着说:“而且,我记得,杰一直都很想看看自己没见过的大海吧?”
我点点头。
“那现在,你的愿望可以实现咯~”
“真的么?”
我有些兴奋,去未知的城市,看未知的东西就好像哥伦布启程去新大陆探险一样,总是会让人充满期待。
“是假的咱们现在就不会急着出门了。”她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来吧,咱还得去超市买点泳装遮阳伞防晒霜啥的,那个地方可是超级热的。”
“好。”
于是,在片刻后,她拿着车钥匙,我牵她的手,一起走到了盛夏的阳光里。
。
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我们去许久未去的百货大楼买了泳衣,防晒霜,遮阳伞,还有一大堆零食……妈妈说,保不准飞机上的东西会像火车上一样,卖的特别贵(虽然后来我才知道飞机上的东西是不要钱的)。
到了晚上,妈妈请我去吃了披萨饼和炸薯条,披萨饼是放了菠萝,虾仁还有双份芝士的,而炸薯条则配的是蛋黄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种小事总是记的特别清楚。
然后,我们还一起去电影院看了电影。
电影的名字叫《本杰明·巴顿奇事》。
至于它的的内容,大概是一个叫本杰明·巴顿的人,不幸得了一种名为“逆生长”的疾病,一出生就是老爷爷,可随着年龄增长,他却开始逆向发育,越活越年轻(但是总体的寿命是不会变的,他仍旧会以某种方式“生老病死”),先是变成了大叔,然后是青年,再到小孩子,到了最后,他在变成小婴儿的时候离去了。
电影里那些关于爱情,亲情什么的表达,年幼的我还不是很理解,只是看到最后,女主角带着变成小孩子,已经把一切一切都忘掉的男主角在落叶纷纷的树林里漫步的时候,我就有些莫名难过起来,毫无缘由的。
同时,我还升起了一丝恐惧。
惧怕死亡,惧怕遗忘。
于是,那天晚上我很少见的睡不着觉,只好抱着枕头,光着脚来到妈妈的房间,悄悄地躺在她身边。
“杰?”
被我吵醒的她揉了揉眼睛,略微有些诧异。
“怎么了?”
“我睡不着。”我在她身边不好意思的说道:“想到电影里的事了。”
“是么?”她温柔的把手绕在我的肩后,轻轻把我抱在她的怀里:“想到什么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嗯。”我咬咬嘴唇,说出了那些一直缭绕在脑海中的想法。
我轻轻的说着,她静静地听着,话语就这么交织着,融化在幽深的夜里。
“我很害怕,怕死去,怕什么都记不得,怕只剩自己一个人。”我带着眼泪,轻轻的在她耳边说着。
“我知道。”
她轻轻的回答我。
“可是,怕的东西也会存在,死亡啊,遗忘什么的讨厌事,迟早都会到来的,但是,那个是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了。在那之前,人生可以变得很充盈,很幸福,而期间的故事也会被很多人记住。就像电影里的本杰明和黛西一样。”
她抹去我眼角的泪水,说道:“所以,不用害怕,就像时钟总会走一样,不管是正着,还是倒着。”
“嗯”我点点头,把脑袋埋在她软绵绵的头发里。
“妈妈。”
“我在。”
“你不会忘掉我吧?”
“怎么忽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她有些诧异。
“就是想知道而已。”
“这样啊,那么…….”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被月光浸染的脸庞间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我保证,不会忘掉你,永远,永远也不会。”
“嗯,说好了哦?”
“说好了。”
“那晚安,妈妈。”
“晚安,杰。”
。
平常而无聊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旅行的那天。
为了不那么匆忙,妈妈在特意买了傍晚的机票,她好像总是这样,做事都会很从容的留足三分余地。
我们又花了很长时间收拾东西,然后再把那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扔进本田车的后备箱里。
然后,就像往常一样,她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上,一边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边看窗外的景色。
盛夏的天气有些好的过分,阳光热烈而浓稠,像化不开的糖浆,包裹着高楼的一角,包裹着脏兮兮的柏油马路,偶尔,还会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还会悄悄落进倦怠的视线里。
我靠在车窗上,脸庞被晒的热辣辣的,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有点想吃冰淇淋。
“等到了三亚,我就带你去。”妈妈在一旁笑道:“正好我也好久没吃那玩意了。”
等到阳光不那么热烈的时候,远处的红绿灯也像配合着它一样,忽然变成了红色,妈妈踩下刹车,把本田车停在道路的一侧。
在我残缺的印象中,那个路口很安静,安静的藏着无数阴霾,安静的如同死去一般。
于是,一切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音,一辆从远处驶来的卡车忽然失去了控制,带着它庞大的头颅,撞向停在道路一侧的我们。
我眼中最后的画面,就是看到一个身影用力抱住我,紧紧的把我护在了她的胸前。
然后,是侵入骨髓的痛意,和巨大的,仿佛要把耳膜撕裂的声响。它们把碎裂的玻璃,把无数鲜血,把我脆弱的意识一起,全部恶狠狠的抛飞了出去。
紧接着,就只剩一片黑暗。
。
脑海里在翻涌着。
我像是被人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推了下去,不断下落,不断晕眩。
然后,“啪!”的一下掉到地上,就像被人用鞋底碾成肉饼的癞蛤蟆一样,瘫软着,疼痛着,再也无法动弹。
我的眼前一片沉闷,意识就像重病缠身的病人一样,断断续续的,忽然停息,又忽然奔涌,让整个脑海里都充满了刺痛的碎片。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鸣笛声。
应该是救护车的声音吧,我想。
对了。
妈妈怎么样了?
脑海中突然涌现的想法。让我强迫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眼睛拼命睁开一条缝。
被血染成红色的视线中,我先看到了破碎的玻璃,紧接着是歪到一旁的方向盘,然后是……趴在我的胸口上的妈妈……
她仍保持着抱着我的姿势,瘦弱的身子却不正常的扭曲着,鲜血就像河流一样,从她破碎的身躯上漫溢开来,把一切都染成刺目的红色。
“妈……”
“妈…….醒醒。”
她没有回应我,没有回应我…….
某个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开始浮现,而且伴随着眩晕,变的愈发清晰起来。
我慌了神,却动弹不得,只能忍着浑身被撕裂的疼痛,拼命的,一次次的在她的耳边呼唤道。
“妈……醒醒…….”
“不要……不要……”
“求你了……不要……..”
“快醒醒…….”
“醒醒……..”
“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