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季快要来临的时候,精灵小姐带着小姑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
那里是一片吹拂着好风的草原,整片碧绿的沃野在远方和浅浅的阳光,和碧蓝的天际融化在一起,这样美丽,又这样近在咫尺,仿佛只用指尖,就能触碰到这些光景。
这似乎比梦境更加宽阔,也更加美丽。
盛开的马兰花从中,小姑娘默默地想道。
带有露水味道的风吹了过来,洁白的花瓣上,一只懒洋洋的蝴蝶也像被风叫醒了一样,一抬翅膀。从花瓣上,我轻轻落到了小姑娘的指尖上。
那份重量虽然轻盈,却比整个梦境还要沉重许多。
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微微一笑,想起了精灵小姐曾说过的话。
在梦醒之后,会带她找到一样重要,美丽,能给她拥抱和寄托的事物。
看来,现在已经找到了。
不过,它……还有那个慢慢消逝的梦境……似乎也显的没那么重要了。
不安的记忆已经变得淡薄,她不再饿,不再冷,甚至也像每一个幸福的人一样,拥有了家,拥有了自己爱的人。
这已经足够让她感到满足。
只是…….
“过一会就要吃午饭咯,我们快回去吧。”
耳边传来精灵小姐温柔的声音,小姑娘揉揉眼睛,把杂乱的思绪收回。
她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握住少女伸来的手。
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视线就黯淡了下来。
苍蓝的眼眸淡去了色彩,娇小的身体失去了灵魂,她轻轻的倒在花田里,像被风吹落的树叶,悄无声息。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片充满色彩的梦,悄悄的破碎了。
。
小姑娘生了病。
听医生们说,那种病是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幸染上的……很难治,也治不好……
或许,这就是她被抛弃的原因吧。
在灰白色的病房里,小姑娘面色苍白的沉睡着,无论精灵小姐多少次在她的耳边呼唤她的名字,她都只是低垂着眼眸,像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
重病,疼痛,衰弱,那些医生口中跳出的话,精灵小姐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却还是感觉到,那片她们构筑的梦境已经因为某些事物的离开而逐渐变成了灰色,不断消融着色彩,不断死去……
那是世界上最沉重,也最悲哀的事。
在这之后,为了把小姑娘治好,精灵小姐卖掉了自己最珍视的花店。那些大朵大朵的鲜花,墙壁上的留下的画,还有其他精灵离开前在这里留下的祝福,都变成了一沓沓红扑扑的钞票,然后消失在医院的柜台前。
她第一次变得自私了起来,她甚至觉得,她可以卖掉任何东西,牺牲掉任何珍贵的事物,只要小姑娘能好起来,无论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可让人悲哀的是,小姑娘的身体仍在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逐渐脱落的发丝,偶尔醒来,却再也没有光泽的蓝色眼睛,明明痛苦,却仍旧拼命挤出的笑容…….
这一切,都让精灵小姐感到心如刀绞。
少女不理解,精灵本应是一个感情淡薄的种族,对生老病死这种事情,也不会像人类那样敏感。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了这样一位普通的少女,一个平平无奇的生命,感到这样难过呢?
她想不明白,可那种鲜明而强烈的疼痛,却一直莫名其妙的缭绕在胸前。一点点,一点点的将本就脆弱的心脏撕扯的支离破碎。
从那时起,精灵小姐在也没有去过那片小小的梦境,而是选择留在医院,寸步不离的照顾小姑娘。
病床前。她唱起那些很温柔,却又带点悲伤的歌谣。
她在小姑娘的耳边讲起那些草原,花田,蓝天……还有她们一起想象的祝福和童话。
当医生和护士都不在的时候,她们还会画画。
森林里的木屋,花店角落的厨具,桌角上的烤饼干,额头上轻轻的吻,好看的蓝色眼眸……那些并不起眼,却又这样珍贵的回忆,都被一笔不差的绘进了画里。
每当这个时候,精灵小姐总会这样说道:
“就像画一样,总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这样安慰着小姑娘,也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是,当她每次抱紧那个小小的身体的时候,却仍旧感觉她越来越小,越来越冷,像渐渐融化的雪花一样,在她不知晓的某刻,就会消融殆尽。
她引以为豪的魔法在此刻完全失去了作用,能创造出整片梦境的魔力,甚至不能让病痛消融片刻。
也许她依旧不能挽救眼前这个脆弱的生命,就像她无法阻止族人们的离开,无法守护那片小小的梦境。
她抓不住那双坠入深渊的手,也拼不好那本……早已被撕碎的童话。
。
当梦境彻底黯淡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放弃了。
那些奇奇怪怪的管子终于从瘦小的身体上取了下来,医生也只是叹气,不再和精灵小姐重复那些无用的争论。
每个人都沉默着,沉默着,任由滞重的寂静将整片病房包裹起来。
直到…..病床上的小姑娘轻轻的拉了拉精灵小姐的衣角。
“呐,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轻轻的说着,憔悴的脸庞拼命勾起一丝苍白的笑。
可精灵小姐该如何回答呢?
为了给小姑娘治病,她们的家……那座花店,早已经被卖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精灵不会说谎,可少女却怎么也不忍心道出那样残忍的话语。
也许是那样悲哀的神情太过明显,小姑娘察觉到了精灵小姐的想法。
“没关系,那我们不回家。”她仍旧轻轻的说道:“带我去郊外吧,我想看花田,想看星星,还想看你画画。”
“好。”
精灵小姐轻声应答着。
医生默默打开病房的门,精灵小姐则俯下身,把小姑娘轻轻的抱了起来。
那个小小的身体太轻,太轻,轻的让少女的心里泛起一阵疼痛。
。
郊外的草地上,天气很好。
天空蓝的剔透,像少女的眼眸,像洁净的画布,其间挂满的白云也柔柔的,被春天的风带着,软绵绵轻飘飘的渐渐飞远。
露水的凉意,鲜花的味道,再揉和着暖乎乎的阳光,让人忍不住有些犯困。
若是能让时间定格在此刻,不在延续该多好。
岁月的指针不再轮转,身边的人再也不会离开。而每一缕带着祝福的风都会把悲伤和病痛吹的远远的。
“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你给我讲过的故事。”
精灵小姐的怀中,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抬起好看蓝眼睛,轻轻的说道。
“嗯?”
“那个故事里说,精灵能活很久很久,是真的么?”
“嗯,要比人类久上许多许多。”
“可是,如果太过悲伤的话,她们也会因为心碎而早早地离去,对吗?”
半晌的沉默。
“或许会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精灵小姐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小姑娘软软的头发。“不过,精灵的心要比人类的脆弱许多,若是太过疼痛,或许那些伤口就永远也无法治愈了。”
“所以……”
“所以…….”
“请你不要这样着急离去,好么?”
精灵小姐的话语渐渐变得哽咽,有生以来,泪水第一次浮现在她漂亮的眼眸里。
她不该脆弱,可面对这样汹涌的感情,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说过,重要的永远是存在的方式,而不是存在多久。
她也明白,脆弱且短寿的人类,终会在某个时刻与她分离。
但她不理解,明明自己已经知晓了所有的道理,明明以为在面对离别时,自己可以再坦然那么一些……
可这份空洞而尖锐的痛,却还是满溢在破碎的心里。
“好啦,不哭啦,不哭啦~”
小姑娘抬起手,轻轻的抹去精灵小姐眼角的泪水。
“我在呢。”
“我在呢…….”
“我不会走的…..”
“不会走的……”
小小的少女微笑着,轻声安慰着眼前的精灵,就像她们初见时,对方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时那样。
她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眼前满脸泪水的少女,还是把那些话语悄悄藏在了心里。
风缓缓的吹,云悠悠的飘,等精灵小姐回过神时,整片蓝天都已经变得深沉。
清澈而深邃的紫开始渐渐浮现,无数的繁星也恰到好处的,顺着长长的银河从头顶飘过。
星光会带走人们的愿望,也会把逝去的生命,带去天空的深处……..带去所有人都从未知晓的地方。
精灵小姐明白,可她不敢去想。
“快看,是你最喜欢星空哦。”
“可漂亮了…….”
“许个愿吧…….”
星光下,精灵小姐低下头,用她温柔的嗓音,轻轻的对怀里睡着的小姑娘说道。
即使她知道,柔和的话语再也不会在她的耳边响起……
即使她知道,那双好看的蓝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精灵小姐愣了愣神,轻轻的闭上了沾满泪水的眼睛。
“砰”的一声,她很清晰的听到了,某颗心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