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存在许多奇迹。
像失而复得的爱人。
像终于治愈的疾病。
像湖底忽然伸出的双手…….
那都是些虽然微小，但却很温暖的事物
只是，人们只会看到它美好的一面。
许多时候，奇迹仍旧是有限的，瞬间的确幸无法总是无法忤逆命运。
故事的结尾总会不尽人意。
握住的手总会松开。
祝福总会流逝在风里。
终将告别的人当然也是这样，纵然不舍，纵然可以慢下脚步，但在最后，仍旧会消失不见…….
。
这已经是我不知道第几次来到这家医院了。
说实话，我打心里讨厌这个地方。
走廊间，那种四方的白色墙壁，像是慢慢笼罩，把人包围困死一般。
空气中，刺鼻而浓烈的消毒水味，也让我感到一阵窒息。
我甚至在想，要是这个讨厌的地方就此消失掉，那么世界上的痛苦，或许就能少上一大半吧……
。
再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做了许多愚蠢的事。面对居高不下的治疗费，我毫无办法。
我花光了积蓄。
我卖掉了妈妈以前最喜欢戴的星空项链。
我卖掉了我的本田车。
我卖掉了住了三十几年的房子，卖掉了我们的家。
大钢琴，小书柜，墙上洒满阳光的画，窗外种满的花，全都已经消失了……
最后，当那些钞票全部在医院的柜台时，我回到逼仄狭窄的出租屋里，和晨酱默默的，一次又一次的，为那位绿色眼睛的女孩祈祷。
然后…….换来无数无用的争论和叹息…….
。
“我就不拐弯抹角，实话和您说了。”
“您妻子的这种遗传性的慢性病，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倒不如说，本该年纪轻轻就离去的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了。”
耳边，传来医生幽幽的话语。
“我想和您说的是，继续先前或许有用，但只是能延长一些她的寿…….而若是您打算停下里的话，她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
“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带她回家，请您好好的考虑一下吧。”
我点点头，咀嚼着医生口中的话，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慢吞吞的走出了科室。
我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
想到在梦中，星空下对我微笑的妈妈。
想到那个放满蒲公英的墓碑。
想到忽然消失不见的沙丁鱼。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在灰色的湖底中拼命的挣扎，伸出腐烂的双手，总可笑着，妄想着抓住些什么。
在某个瞬间终于浮在水面上时，甚至愚蠢的以为自己得救了，没事了…….
可我不知道的是，溺水者从不是瞬间溺亡的。
她们只会一次次的浮出水面，一次次的呼吸着残留的空气，再一次次的沉没深渊，一次次的消失。
我谁也找不到，谁也救不了，我只是无望的扑腾着双手，慢慢的往更深处落去。
此刻，心脏无可救药的疼了起来。
那种窒息而沉闷的疼，像是某双手用力攥住了它。将它捏的粉碎。
。
今天，屋外的天气似乎很好。
阳光在云朵间汇聚成一抹暖色的风，落过窗帘的缝隙，轻轻吹起某人金色的发丝。
病床上，她抱着一个拿着童话书的小姑娘，嘴里轻轻哼着一首，很熟悉，很温柔的歌谣。
“桦。”
拿着蒲公英花束和糕点盒的我，在病房的尽头轻轻的叫着她的名字。
“我刚刚给晨酱讲了一个故事，关于某座城镇的故事。”
“那座城镇叫斯卡布罗，座落在约克郡附近的港口，很多温柔的传说，很多悠久的歌谣，都诞生在那里。”
“那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她轻轻的说着，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很开心的笑。
只是……..
那个笑，太纤弱，太苍白，苍白的让人一阵心痛。
“桦，我…….”
“嘘，小点声，晨酱刚刚睡着呢。”她扶摸着小家伙软软的长发，轻轻的对我说。
“啊，抱歉，不过，我……我给你带了东西来。”我苦笑一阵，故作神秘的打开糕点盒。“呐，蓝莓芝士，是你最喜欢的那家店，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真的诶，谢谢你啊，杰。”她接过那块小小的蛋糕，很高兴地小口吃着。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只是……..
她握着勺子的手，颤抖的愈发厉害了。
在谁也没注意的时候，她手一颤，蛋糕连带着纸盘“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摔成一滩脏兮兮的糊糊。
“这，对不起，杰。”桦有些慌乱的道着歉，想挣扎起身收拾那块摔成碎片的蛋糕。
但她很快被我摁了回去。
“我来就好，没事的。”
我说着，俯下身，用餐巾纸包起一片狼藉的蛋糕。
真糟糕呢……..
看来，她真的病了。
当一切刚刚发生的时候，我老是安慰着自己，这只是一次有惊无险。
她一定会和往常一样，和讨厌的医生拉扯半天后，嘟着嘴耍着小脾气，然后和我，和晨酱一起回到我们的家里。
但是这次，上天好像铁了心的想把她从我的身边带走。
“杰？怎么了？“
“我没事。”
“过来吧，来我这里”
耳边再度传来她轻轻柔柔的笑音，却让我第一次感到焦躁。
“说了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
像拙劣谎言被戳破的小孩子一样，我有些着急的喊道。
“我知道哦，只是我现在很想抱抱你而已，就当满足我好了。”
她的话让我瞬间沉默。
我只是低着头，默默走到她身旁，任由她把我抱在怀里。
她像以前那样，把我当做小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则偷偷的端祥起她的脸庞。
许多东西都消失了。
不管是那双近乎透明的绿色眼眸，还是那个轻松的笑容。
留存在她身上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憔悴和苍老。
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呢…….
为什么呢……..
。
“我算是个未雨绸缪的人，在决定某些事情之前，我会思考许多许多。”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其实就一直在想……想那些疾病，想我的未来。”
“我想过，我这样会忽然死去的人，不应该拥有伴侣，也没理由去追求幸福。
“因为一切都会因为死亡，而戛然而止。”
“但愚蠢的人总会有这个缺点。”
“当身旁有触手可及的美好时，总会不顾一切的去抓住它，却再也不会思考其他。”
“我当然也和他们一样。”
“当杰拿着戒指向我求婚的时候，所有的不安和疑虑，全都消失了。”
“我变得愚蠢，我忽略了我的病，我忽略了杰那颗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心。”
“我再也不会思考任何事情，只是贪恋着眼前的拥抱。”
“我幼稚的以为，一切都会在此刻好起来。”
“眼前的未来和幸福，一定能战胜身体里的那份诅咒。”
“所以我轻信了自己。擅自接受了戒指，擅自接受了那份爱意，擅自选择了和杰在一起…….”
“即使知道了结局糟糕透顶，却仍旧不知悔改…….”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非常，非常的自私……”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我，应该是另外一个更健康，更坚强的人…….她能陪在你的身边，更长，更久…….”
“杰本该更加幸福才对。”
“对不起。”
“对不起…….”
桦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泪水伴随着破碎的话语，渐渐在她的眼眸里凝结，一滴一滴的落在洁白的床单上，落在我的脸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哭泣。
也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我明白，此刻，她比我还要痛苦。
她在把一切归咎自己，纵使，那并不是她的过错。
自私没有什么不对，而且，若不是她，孤身在湖底的我，甚至不想挣扎。
我会喜欢上她，这是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的的事情。
只是……
只是……
为什么不幸要降临到这样一个毫无过错的人身上呢。
我第一次幻想起来。
我想，如果这是一本童话的结尾该多好。
不会回到悲惨的原点。
奇迹会又一次淹没掉脑海中的疼痛。
小小的幸福会围绕在我们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去。
“桦。”
“没事了。”
“没事了。”
我伸出手，轻轻用指尖抚过她的眼角，抹去她浮现的泪水。
“别哭了。”
“来，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