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参加葬礼。
讨厌死寂,讨厌源源不断的哭声,讨厌那种沉闷的如同乌云般的气氛。
可不知道是不是我运气不太好,死亡似乎看出了我的胆怯,始终环绕在我的身边。
迄今为止,它似乎,一直在夺走我最珍重的人…….
桦的葬礼举行在蒲公英渐渐枯萎的深秋,举办的地方,就在我们常常去的那座教堂。
我在这里和她相识,也在这里和她告别。
我是独自去的,怎么说呢?或许我不想让晨酱太早看到这样悲哀的场景。
葬礼很凄凉。
来的人很少,除了曾一起跟她祷告某些教徒外,就只剩下在一旁沉默的岳父了。
像许久许久之前一样。
台上放着没有遗体的棺柩。耳边充赤着神父低沉的祷告和刺耳的哀乐…….
我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感到悲伤,只是感觉心脏似乎已经被人摘走一般,没有任何感觉,只剩下空洞。
我楞楞地看着人们抬着那座装满着蒲公英,画册,还有童话书的棺柩,把它埋到了深深的地里。
忽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我想到了在深海中,妄想浮出水面的人。
这次她没有挣扎。
只是往更深,更沉的海底落去。
葬礼结束后,岳父找到了我。
相比上一次见面时,他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
皱纹像大峡谷的裂痕般,布满了他白发下的脸庞。
他的眼睛也如同盲人,渐渐浮现出了深沉的阴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悲伤,才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她。”
我向他道歉。
“没关系的,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我只是…….还不太能接受罢了。”
他叹了口气。
“杰。”
“我在。”
“这个,还请你拿好。”
他递给我一张很旧的银行卡。
“桦走了以后,我还是想法子攒了点钱,我想,我大概用不到了,就请你拿去吧。”
“这怎么行。”
“拿着吧,凑一凑把你们以前的房子买回来,你和晨以后也需要一个可以安身落脚的地方,对吧?”
他苦笑一阵,脸上汇聚的皱纹愈发深厚了。
那个表情,似乎让我失去了拒绝的资格。
“好,那谢谢您了,但您呢,您以后怎么办…….”
“我没事的,一个人那么久了,早习惯了。”
他长舒一口气,像是把心中的忧烦统统倾吐一般。
“桦很挂念着你们,所以…….你和晨……..都要好好的,明白吗?”
“我明白。”
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恍若释然的笑。
后来,岳父趁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
那之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生活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又变回我和桦相遇之前那副无聊,沉闷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相比那是,心绪。似乎比那时又沉重了不少。
时间重回了单调,我不断的用工作,用堆积如山的合同、文件,用白织灯冰冷的光把脑袋填满,不给悲伤留存任何一丝缝隙。
我在麻痹自己,也在逃避她离去的事实,但我不肯承认。
偶尔平静下来的时候,我会想起晨酱。
再怎么说,她只是个小孩子。
桦的离去,她似乎更无法接受才对。
可她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是她遗传了桦的性格,和她一样坚强?或是她还年幼,尚不理解什么是死亡?
我不得而知。也没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不负责任的我,只顾着眼前的忙碌与悲伤,却渐渐忽略了她。
不知从何时起,那本关于只写给晨酱一个人看的童话书已经被我丢在了某个我早已记不清的地方。
而那时,小小的勇者迷失在了漫无边际的,黑漆漆的森林里。
可新的故事,却迟迟没有出现。
。
在某一天深夜,我开着台灯,坐在逼仄的书桌前,一笔一笔的算着账。
桦攒下的钱。
岳父给我的钱。
加上打工挣的积蓄。
还差一些,就可以凑齐房子的首付了。
我长舒一口气,这是桦离开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心里轻松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被你影响到了呢,我好像对那间房子过于执着了。”
我自言自语着关上灯,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可耳边却传来奇怪的声音。
若有若无的,像是有人蒙在被子里的那种沉沉闷闷的啜泣声。
晨酱?
我有些忐忑的推开她房间的门,
小姑娘的确在哭。
可她把小脑袋用力埋在桦送给她的鲨鱼抱枕里,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晨酱?”
我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小姑娘听到我的身影,转过头,用红红的眼眶看着我,虽然她很想止住自己的哭声,但小小的肩膀,还是因为啜泣而止不住的颤抖着。
“做噩梦了吗?。”
我有些心疼的抱住她,轻轻的问。
“咒语…….咒语没有用。”
她哭着,用破碎的话语说道。
“咒语?”
“妈妈教给我的那个咒语,她说…….只要我念了,她就会回来找我。”
“我已经很听话了……”
“我没有哭,我也乖乖的,没有惹任何人生气……”
“我每天晚上都在念那个咒语,可是,为什么她还不回来。”
“爸爸……妈妈去哪了?”
她颤抖着,用断断续续的话语问我。
每一个字,都好像要把内心的伤口拼命撕开一般,如此的尖锐、疼痛。
我拼命逃避了许久许久,拼命让自己不去理会桦的离开,可这个事实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的眼前。
我太过自私,也太过自大。
我忽略了眼前的小姑娘,也不过是在佯装坚强而已。
我不知道这么久以来,那颗小小的心脏,在忍受着多少痛楚。
愧疚,自责,纠结,一瞬间,似乎世界上所有令人不安的
我感到手足无措起来。只是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肩膀,为她擦着眼泪,安慰着她平静下来。
可她却一直在哭。
一直在哭…….
。
“其实啊,晨酱一点错也没有,因为分别而哭泣,悲伤,都是很正常的事。”
“哪怕是我们些无聊的大人也会这样,不要为此在意,妈妈也不会因为这个事情生气。”
“嗯?你问妈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
“嗯……妈妈去的地方,有些远呢,有时候我们说出去的话,她不一定能听到呢。”
“实在想她的话,就做一个小小的梦吧。”
“听说在梦里,灵魂会飘出身体,会像小鸟一样,更自由的去更远,更远的地方旅行。”
“我们飞着飞着,就能去到她的身边了。”
“我没有骗你呢,我保证。”
我说着,学着桦的样子,在晨酱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看着她渐渐睡去,我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只是…….在不经意间,心里却泛起了一阵莫名的苦楚。
好像在这一刻,我才意识到,真的有什么东西,永远的离开了。
我开始幻想了起来。
倘若真是梦呢。
倘若在斯卡布罗的星空下,如果我成功抓住了桦的手,让她不再离开呢?
倘若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会回到我们的老房子里,那座有蒲公英,有旧钢琴的家里,在那里找到她呢?
倘若那个凄凉的葬礼从未出现呢?
倘若是那样……..
那该多好……...
。
后来,我继续把那篇只读给晨酱的故事写了下去。
在故事中,小小的勇者终于打跑了黑暗,把光芒重新送给了那片森林。
只是,那一次,她却没能挽救,陪她走了很长一段路的旅伴。
在那片森林的尽头,她抱着那个渐渐破碎的身体,深沉的忧郁第一次出现在她好看的眼眸里。
她第一次知晓了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