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自杀了。
我自认为我的死的原因,是不同那些庸俗的人的。
我看过很多想死的人,或为积债所累,或是老病缠身,或是郁郁不得志而死。
屈平投江,是遗憾他憧憬的政通人和之楚的一去不复返。他不为举世皆浊而死,他不能做到哺糟歠醨是让大家感到遗憾的。
刘兰芝举身赴清池,是不得不死。有情人能不能成眷属倒在其次,她对焦仲卿的爱有没有到以死证道的程度还犹未可知。但是焦,以死相逼劝她不要改嫁,然而她又没有兄弟,不能说什么“舅夺母志”的话了,所以死的无可奈何。
川端康成的死,由于“自杀而不留遗书,是最好不过的了”,于是原因不为我们可知了。
我很同情他们的不幸,但我的死是和他们不同的。
我是为探寻死后的世界而死的。
我一直缺乏对快乐的感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五杠羟色胺分泌的不够多。
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即使它分泌的够多我还是要自杀。
我的快乐给了别人,我因此得到的回报是对痛苦与不快的感知分外敏感。
所以我几乎是一生下来就是要自杀的,我违抗天命做了二十年抗争已经身心俱疲了。
此时的我决定缴械投降,我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彼时我还有意识的话,估计可以作本传记,名字可以叫,呃,“坟上台风”就不错。
我于是寻求恰当的死法,我想象一下,像三岛由纪夫一样暴烈的死去,则何以哉?
切腹,失败之后三次介错,这样的偏执真的很帅啊。
可惜我太怯懦了,根本不敢尝试如此痛苦的离去。
那么坠楼而死,则何以哉?
我想象一下,身体接触水泥或者沥青地面的一刻该是怎样的苦楚,巨大的冲量和瞬间的形变把身体挤成一滩带血污的肉泥,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那么,某钟表国有自杀仓,可以安乐从容的走。则何以哉?
那东西,一次几十万,以我的贫苦,这死法太奢侈了。
最省成本而不很痛苦的方法,安眠药加煤气,则何以哉?
听起来倒是不错,但是这种死法运转周期太长了,万一没死成又叫热心市民救回来了,最后半死不活的尴尬活着也太糟糕了。
所以我苦苦寻觅来到这里,这里有乱石,海和悬崖。
还有很多石碑,刻着让人不要轻生的话,让我嗤之以鼻的东西。
另有一座电话亭,是让想轻生的人打电话倾诉的,不合时宜毫无意义的设备。
我风风火火地踏过了石板桥,接着就是些裸露的岩石,爬起来有点费劲。
前面就是悬崖了,我想我不会有什么犹豫。
“不能寻死!”
我的身后传来一声破音的吼叫。
扰人兴致。
我快速做出了如下判断,但还是回头看了下。
是个女的,年龄不大。
我没有说话,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理会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屁孩。
约莫还在上学的年龄。
虽然我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但我要比她多50年的经验。
我如此认为。
“你现在一定很想寻死。”
她气喘吁吁的说着废话。
也难为她能爬上这些裸岩,为此我决定听她说完这句话,这已经是很大的耐心了。
“但你的父母会伤心的。”
我后悔又浪费了一点时间,废话之后还是废话,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她大概是能感知到我的无语,我表露的相当明显,毕竟已经是将死之人,不必再细究这些无聊的细枝末节。
“那个,父母养育了我们对吧”
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能讲出如此废话连篇的,她这样做真的能阻止任何一个想死的人吗?
“你是?
你几岁了?
你觉得你能拦住我吗?”
我这样讲,再怎么情商低的人也能听出不要多管闲事这几个字的意思了,她那么瘦小,连我看起来都比她健康。
“我是……”
“我是来阻止你自杀的!”
“我是林珈!!18岁!”
“linjia?”
“是的,虽然比较生僻”
“哈哈哈哈”
我笑的直不起身,笑声录制下来可以当小品配的罐头笑声。
“linjia,林伽,你是湿婆的牛子吗?”
我笑的地泣不成声,眼泪收集起来可以让河伯望洋兴叹。
“什么湿婆……?”
“梵天与毗湿奴争无上神位厮杀博弈三千年不止忽有金林伽竖亘天地曰寻吾头尾者为无上神梵天毗湿奴穷时间之末尚不得见头末”
“才不是啊!”
“湿婆之根,我告诉你,我死不是为庸俗无聊的原因”
“是为了什么?”
“以你之浅陋学才,连如此经典的神话都不知道,想必难理解我的想法”
“智者的死,绝计不是那些愚人能推算的”
我如此跟她说。
“尽管这样,也请说一下吧!”
“看在你是湿婆之根的份上,多少继承一些湿婆的智慧,我说我的死是为了探寻死后的世界”
“死后没有世界,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纠正我。
“那又怎么样?至少要有人去试错,智者的想法不是愚人可以理解的,我早就这样说过。”
我盯着她愚昧的眼睛。
“更何况我也没有主动请缨来,我走还要经过谁的叨扰吗?”
“欸……?”
“不愧是愚人,我说我来的时候没人问过我的意见。”
我靠近她说。
“我只是被父母自私的生育计划牵连进来了而已。
所以说我有让他们悲伤的权利。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将我生下来。如果会有其他人感到悲伤的话,意见就跟我的父母说吧。
因为他们连告知都没有就擅自决定把我生下来了。”
我为解释这么多给愚人感到烦躁。
“不,不能这样——!!”
她犹豫一会,又继续说。
“你的理由我已经驳回了。
我的生没有我的同意,为什么我的死还有人来阻挡?”
“只让父母悲伤就好……也就是说,你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吧?”
“没有,相当普通的关系,大类其他的家庭。”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庸俗的原因自杀。
“那为什么想让你的父母悲伤————!”
“不愧是18岁,一惊一乍好像青春期的小孩。
我跟你讲过了,愚人是不能理解智者的想法的。
我只是在反驳你“让父母伤心是错的”,因为我有让她们伤心的权利,如此一来,我的死上无愧君父下无愧子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回解释这么多,简直莫名其妙。
“那我问你 你为什么想活着?”
“因为有很多快乐,幸福的事情啊”
“什么?”
“比如,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流行的时尚”
“坦白说,我并不能从这些东西里感知到快乐”
“还有电视电影,小说什么的啊”
“那些票房很高的电影,人气很好的小说,坦白说,在我看来相当无聊”
“你看过《公路苹果之昼》吗?那可是相当的力作呢!”
“看过,一般。你喜欢这个?”
“当然啊,毕竟几乎整个sf都在为他流泪啊”
“也许吧,我并不关心愚人的喜怒”
我兴致缺缺,那本书不就是个写一半太监的半成品吗?
“连《公路苹果之昼》都不敢兴趣,那可是西瓜冰棒写的啊,那还有什么是有意思的……”
“那个……是,抑郁症吗?”
“抑郁‘症’,你觉得这是病吗?如果这也算病,那只有精神病院里的人才是正常人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苦难的,能从苦难中获得幸福感才是病吧。
如此世界,我想不到生存下去的必要。”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了,只是呆呆地站着。
“我想不到我犯什么错以至于被发配的这里来,或许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某人的琉璃盏就被迫到这里来。
我苦苦哀求未见成效,还是被发配过来,明明我宁愿被打五十大板。
至于你,我想或许是因为犯了“劝人莫要轻生继续忍受苦难罪”才被发配来的”
我回头的时候,已经快日落了,海的波浪也不那么汹涌。
“我为活着而感到非常开心。我绝不认为在这个世界活着是惩罚。”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说出这样的话。
“那么,我承认你的忍耐是超出常人的。
不过,湿婆之根,多亏了你的名字才得以让河伯不至于再那么夜郎自大,我替河伯请你吃顿饭吧。”
“那,你不打算跳下去了吧?”
她听了我的话漫卷诗书喜欲狂。
“已经是夕阳落日了,我不能死在这样平和的气氛里,所以,今天就算了。”
“最近的餐厅只有那个大海鸟造型的建筑,可以吗?”
“行吧,今天姑且先活。忳郁邑余侘傺兮——”
“说起来,为什么河伯要感谢我啊?我没太听明白你的话。”
“我笑的眼泪足够让河伯望洋兴叹了——这就是你是愚人而我是智者的原因。”
“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大鸟。”
“你——还——好——意——思——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