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边塞,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银白色的世界里。雪落在对面军营的屋顶,像罩上了一床白色的棉被。
苏少维出了军营,又去新兵的住所,掀开帘子挨个看,没有缺人,他放下帘子,准备去堆个雪人。
寒风夹着雪粒拍打在苏少维的脸上,他单膝跪地,把一团团雪拱起来,他手上还有一团带着泥的雪球,拍掉泥后就堆在一起。
张正丰刚从军营洗漱完出来,白沫子都还没擦就穿着大棉袄找苏少维,离他两米处道:“这么大雪天跑在这堆雪人,你是不是练新兵练疯了啊?”
苏少维大声叫喊:“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练傻了——”
苏少维气笑了,把手里的雪球砸在他身上:“你才是沙币。”
“我没说你是沙币!”张正丰又急又气,也丢了一个雪球在他身上。
两人的身影伏在狂乱呼啸的风雪中,即使在很近的地方也模糊着他们各自的脸。
张正丰被打得节节败退,狼狈道:“哥,哥我错了,别砸了。刚刚我是说你堆雪人很稀奇,没有骂你傻。”
苏少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得庆幸他们还没出来,要是看见正丰同志一败涂地,早就把你压在地里围殴了。”
“滚蛋。”张正丰笑骂着拍开他的手,站起来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堆雪人了?”
“天晴了,就想庆祝一下。”苏少维看着逐渐减弱的风雪,天空露出湛蓝的颜色。
张正丰愣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笑得有些傻:“有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我们这些只会打仗的老大粗不一样,肚子里还有点墨水,不愧是读过书的。”
苏少维随便笑了笑,问他:“一起来?”
张正丰也陪他坐下来一起堆雪人。两人都是第一次做,雪人歪歪扭扭的,但也还能看。
“不过说起来啊,你差不多在这呆了十多年了吧。”
苏少维没抬头,给雪人做鼻子:“确实,十一年了。”
“等到明年开春,我们也满十二年退役了。”张正丰试着完善雪人的形状,但是已经定型了,于事无补。
“是啊。不过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不想退役。”
张正丰勾住他的肩膀:“不是吧老兄?你想每天每月每年都呆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风景这么好,我也待习惯了。”苏少维哈出一口白气,
苏少维十五岁就弃笔从戎,上战场当兵,打赢了抗日战争,保家卫国,战果累累。过后他就被派遣到边疆军营,一步步晋升成为上尉的他,已经服了十二年兵役,明年开春就可以走了。
“唉,你没有必要非逼着你这么做啊,以后祖国只会越来越好。而且你硬件条件好,脸也不错,肯定有很多妹妹喜欢你。”
苏少维把雪人的脸做好了,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一提到女的,我就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心里发慌。”
张正丰笑容愣怔地看他:“什么事?”
苏少维回想道:“差不多六七年之前的事情了吧。那时候我回老家给母亲下葬,路上遇到一个女的给我下药。那时候什么都记不得,第二天就早上赤条条躺床上,然后被威胁了。”
张正丰惊呆了:“我怎么还没听说过你有这种事?你怎么不和部队说啊?”
苏少维愠怒中带着无奈:“要是这种事在部队上传开了我又能怎么办?她那时候叫我给钱,我就给她我身上全部家当,而且她之前就一直盯着我好久,把我的底细都扒清楚了。”
“要是退役,她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我现在看见女的就发抖。”苏少维真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张正丰打了个冷战:“她不会是想孕肚逼婚吧?”
“你傻吗?都过七八年了怎么可能还是孕……”
苏少维顿住了。张正丰也想到什么,明明天气已经放晴,他们却觉得比之前还要冷。
他们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张正丰开口,试图缓解尴尬的氛围:“你不是有个相机吗?之前花很多钱买的那个,拍个照吧,做个纪念。”
见苏少维点头,张正丰就跑到军营里拿相机,苏少维就陪着歪歪扭扭的雪人一同坐在那里,被拍了下来。
苏少维起身道:“走吧,去喊那些小年轻起床。”
张正丰调笑:“你还没奔三呢,半斤八两。”
而他们进到军营,苏少维突然感觉到一阵违和感。
张正丰换下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狠厉道:“三组的,一分钟之内全部洗漱完毕!没弄完的就围着雪地跑十圈!”
苏少维看着慌乱起床的新兵,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
人有这么少吗?
.
苏嫣然摸着那张空白的照片,眼神平静,直直注视着,似在透过这张照片看着谁一样。
照片的边角泛黄,里面却什么都没有,苏嫣然也记不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相册。
在家里封存的老旧相册有很多这样的空白照片,这大概就是她曾经有过亲人的事实。
苏嫣然的手机还在播放一条消息:“近四十多年来,类似于人口离奇失踪的传言事实传开,是海马效应作怪,还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异常现象?”
她时常能回想起某个不知道名字的人精神恍惚的脸,好像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
她看了十几分钟,把相册收起来,准备去学校上课。
她家附近的街道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店,心中又泛起异样的感觉,随即了然,又有人消失了。
这种消失是不留痕迹的消失。人最多只是感觉有异样,但真的发生了什么,是谁消失了,不会在脑内留下任何痕迹。
而苏嫣然就失去了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几年前,在某个很普通的早晨,她从床上醒来,除了她的温度以外,被窝的其他地方都是冰冷的,这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就像是往常一样,她觉得自己的周围有什么不对劲,但是这次更加明显。
一种从来没有的寂寞感在她的身体里蔓延。
她去了客厅,没有人。
去了浴室,没有人。
苏嫣然去了家里各种地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但有刻骨铭心的痛楚在她的心里蔓延。
她最终承受不住,捂着心脏跪坐下来,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苏嫣然不理解,眼前只有模糊的色块。
这种莫名其妙的悲痛席卷着全身,她放声大哭着,持续不停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好像是眼泪流干了,她恍惚抬起头,已经是黄昏。
她浑身麻木,无法动弹,连基本的思考都做不到,喉咙干渴,嘴里都是泪水的咸味。
她只能明白一点,她在一瞬之间就失去了她最珍爱的事物,无影无踪,她也完全遗忘了这个存在。
那会是什么?
被眼泪生锈了的大脑疯狂运转着,她没有任何头绪,记忆也像是蒙上了一层布,产生了大片的空白。
黄昏的紫霞照着她的身体,本该是温暖的,却让她如坠冰窟。
.
苏嫣然上完课,走到社团部的楼层,敲开了科学研究社的大门。
如果还不能找到答案的话,那就让我也一起消失算了。苏嫣然心想。
苏嫣然进入社团,坐着的人都抬起头,对她的到来感到震惊。
“这不是那个计算机系的系花吗……怎么来我们社团了?”
“不得不说,我之前也只敢远远看,近看也超级可爱啊,就是太高冷了,不爱说话。”
人群在窃窃私语,而苏嫣然直直望向部长:“关于人口消失的事情我有一些猜测,我想加入你们社团。”
人群的骚动安静了下来,苏嫣然依旧面无表情:“我有三个观点:一,消失都是被有意识性地选择没有和社会外界产生多大联系的人。二,消失的人并没有真的实质性死亡。三,发现其中规律的人就一定会消失。”
周围的人也没有再调笑的兴致,其中一个男生问道:“请问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推测?”
苏嫣然不仅是系花,还是入学成绩第一,计算机类名列前茅的学霸,并不是一个空有皮囊的花瓶。
苏嫣然拿出那本旧相册:“这大概算是证据。”
社团的人都起身围着过来看,苏嫣然就继续道:“这是我在家里找到的,这些照片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也对这本相册没有任何印象。我曾经找过专业人士看,有些底片胶带的年份都是七十多年前的了。”
社长也站起身看向苏嫣然:“七十多年前?那现在那个人大概已经九十多岁了吧。”
“对。如果这个人真的还活着,也找不到人。但如果他已经逝世,那这个人到死后也没有发生所谓的消失。”
“他是要给人洗照片的,每天都会接触大量的人。且不说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做这份工作,但他已经和社会大多数人产生了联系,这些照片也是他洗的。如果他消失了,很多人的照片就会消失不见。”
苏嫣然只是稍微在这个点子说了一下,这些人就想清楚了,但是还是有疑问:“也不能很确切地说就是这样的吧,或许只是偶然呢?一次的证据说明不了什么。”
苏嫣然就道:“我这三四年来一直在走访我附近的各个地方。农村,城市,乡镇,我都去过。跑快递,做流水线,新闻播报的人说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而在深山里住着独栋房子的人就有精神恍惚不正常的情况。”
“有一只虎视眈眈的怪物,在盯着与社会脱离的所有人。”
苏嫣然缓缓开口,而社团的人都为此打了个冷颤。
“各位有在研究这个事情的人,大概都是觉得自己周围有什么人消失了,所以才会研究吧?而研究的人会越来越少。因为到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依旧有人不停的消失,现在新闻也没有发布重要言论……或许说,曾经有过,但是那个人连同他的论点一同消失了。”
有人不敢相信她的话,逆反心理作祟道:“那你为什么查了这么多东西,却没有消失?我看你就是在这胡编吓我们吧?”
苏嫣然语调依旧平静:“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我希望其他相信我的人能把这些东西消化成你们自己的想法。如果我哪天消失了,这些东西也能够在你们内心里延续。”
那个人啧了一声:“自作多情。”
社长拉过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对苏嫣然笑道:“你的想法很棒,如果你想要加入我们,我很欢迎。”
他向苏嫣然伸出手,苏嫣然就跟她握手,道:“以后要讨论和这件事有关的时候请找我,不过其他情况的时候我很忙,我只在乎人口消失的事情。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不满她的人发出了嘘声。苏嫣然签了入社团的单子,然后走了。
日暮的光辉照在她的身上,社长忽然觉得,苏嫣然好像和他们已经不是一个次元的人了。
她准备回家继续搜资料,却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思维是清明的,视线却逐渐模糊。周围有正在走着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她并没有在这个世界消失。缓了一会后就能够站起身,感觉到有什么人推了她一把。有个声音在指引苏嫣然:去那里,会找到汝想要的。
苏嫣然的脑内想起来一点记忆,去她曾经的家的记忆。
只是记忆的一角,她就忽然流下了眼泪,高昂激动的感情无法抑制,带领她的双脚奔跑起来。
苏嫣然一边跑着,一边整理的脑内的记忆。
因为没有调整呼吸的原因,她跑了一公里路后就跑不动了,这一天还没吃什么东西。
她靠着墙壁支撑自己疲惫的身体,看着蝉仰着肚皮,在不停地挣扎着,到最后只是偶尔动一动脚,便再没有任何动静。
她的身影也淹没在黑暗中,眼睛里冷静而又沉着的光。
看来我的想法是有效的,对吧?
苏嫣然久违地笑了。
她抹干汗水,又继续启程,来到了她的第一个家。
没有想起过多的记忆,但是却总是觉得这里有很多很多的回忆,温暖和酸涩充斥整个心房,她好像很快就能够够到了。
苏嫣然看着那扇永远紧闭着的房门,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苏嫣然想把它打开,却依旧被锁得死死的。
无论怎么敲打,都无人应声,贴着门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已经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灵异的现象,但无力感还是止不住的向她袭来,让她瘫软在地。
只要汝愿意将性命和人生献于吾,就让汝打开这扇门。
苏嫣然无力地向她的指引人祈愿。
我愿赌上我的性命,让我再见到那个人吧。
在心里念了之后,苏嫣然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苏嫣然抬头,门打开了一条缝。而门内,居然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白雪,和寒风呼啸的声音。
苏嫣然堪堪起身,把那扇门推开,带她到这里的门就消失不见,她就没有任何保暖物品站在了这风雪之中。
但她现在并不在意这个,只是在寒风中寻找的某人的痕迹。
到处是房屋,道路上一个行人也看不见,天空飘舞的雪花拍打她的脸,是那么的凉爽悲凉。
她忽然想起,一年之中,不论什么季节,都要做关于雪花的梦。环绕着她的,注定是一个清凉而又忧伤的寒冷世界。
天与地显得如此的苍茫,那时她恍然明白,那平凡的一个早晨为何会流泪。
天与地都在暗示她,美好的情感将别你而去,你将被这亘古的苍凉永远环绕。
这就是她的命运。
命运……苏嫣然轻声咀嚼这两个字,在风雪中吞噬殆尽。
那就践踏粉碎命运,直到自己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