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是在北方边疆的雪域上。
母女俩坐板车，火车，大巴，一路向北，来到这冰雪世界。母亲几乎是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来到这，只为了放手一搏。
她知道母亲带她到这里的目的。让自己的父亲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放弃他现在的生活，靠着退役费把她们从妓院里面赎出来。
她觉得这多半是不可能的。
女儿和母亲往前走，前方就是等待着她们的苏少维。
女儿目光平淡地注视着这个男人。他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看起来还比自己的母亲都要年轻很多。心里也清楚了，自己是被强迫而生下的孩子。
或许自己就根本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为了母亲能攀上大款威胁他而已。
而见面的那天，苏少维在拉住她的手时，给了她什么东西。
女儿抬头看向看向自己的父亲，发现苏少维也在看着自己。
这是两人第一次视线交汇，然后就在下一秒错开。
母亲骂完了之后，拉着女儿的手走了。
她预料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的感触，唯一出乎意外的，就是苏少维给她的东西了。
好像只是类似于一张纸的东西。她一抬手，把那东西藏在袖子里。
她们比来时更艰辛了许多，这一次几乎都是在走路。而女儿也完全没有喊苦喊累，只是跟着自己的母亲走。
“抱歉，妈妈没给你一个好的生活，要你生活在这种地方……”母亲抱着女儿说着。
她们躲在一座桥下，之前在边疆穿的戎装就是她们的被子。
女儿知道，母亲是爱着自己的，因为自己是她唯一的支撑。但比起她，母亲更爱她自己。
如果女儿不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那么母亲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
曾经就是因为不听话出去了一回，而触怒了母亲，那模样让她至今为止都挥之不去。
等到母亲睡着，她终于把藏在袖子里面的纸条拿出来看，是一串电话号码。
女儿不是很懂。难道他要把自己救出来吗？现在看起来大概是这样的。
她把纸条收起来，也准备睡觉，寒风吹着母女二人，街道也显得格外萧条。
而她也不存有一点希望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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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回到了一如既往的生活。因为她是娼妓的女儿，见不得光，一般只能躲在地下室里，要么做杂活，要么就练习琵琶之类的技艺。
老鸨也经常来看望她的未来头牌，偶尔会给她丢一个桃下来，她也只是随便擦了擦就吃了。
“你看看你娘，给准备去参军的小兄弟下药，打算以后讹他的退役费。结果年华没了，身材也没了，人财两空，最后还不如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以后可不能像你娘那样，安安心心的做自己的，你长这么漂亮，绝对能挣好多钱。”
挣好多钱给你？女儿有些无语。
那时候没有人会喊她的姓氏，平常人都叫妹儿，而之后偶尔的在一个账簿上发现，自己姓苏，和母亲不是一样的姓。或许是为了增强她和苏少维的联系刻意为之，她不知道。
老鸨的皮肤松弛，只露出小小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似已经能看出她以后的模样。
“我们家妹儿打小就聪明，学东西也快。要不是被你娘拉进这深沟，肯定是个知书达礼的，或许还会嫁个好人家。”
老鸨说着试探她的话，而女儿只是思考着，自己深夜的时候偷偷溜进楼里，怎么说都会有电话，于是计划着夜晚去给苏少维打电话。
老鸨见她沉默啃桃，皱起了眉头。她还是不喜欢小孩子，太吵的不喜欢，太安静的也不喜欢，于是踩着步履哒哒走了。
女儿又拿出那张纸条，那个纸条甚至没有一丝折痕，完好无初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心酸的感觉忽然涌上来，压得她无法呼吸。
她总是很成熟的面对事情。理智分析，心里永远都是最坏的打算，不会对任何事情抱有过多的期望。
但是好像谁都忘记了，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被告知自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没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以后的生活也只会去卖身。自己获得的爱也只是在利益极端平衡下的母爱。这让她有些迷茫了。
而自己的父亲给了她的可能性，在她的心里荡漾起一个浅浅的涟漪。
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她还是愿意放手一搏的。
到了夜晚，她就偷偷溜进主楼里面，就算有人在贪欢，也不会在房间里出来。
女儿从一层一层慢慢地找，在第三层的时候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房间里传来拍打声和女人的呻吟，在外面甚至能看见两人交叠的身影。
她闭上双眼，往前走。
终于走到五楼的时候，女儿发现了一台电话，看周围没人，把背下来的电话拨通。
在等待的间隔，她在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开口比较好，喊他爸爸的话，会不会太自来熟了？
而没等她想多久，电话已经被接通了。
“你好，这里是边疆防卫支部，请问你找谁？”
苏少维的声音响起，女儿忽然有些紧张，“你好，我是你的女儿。”
苏少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道：“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吗？”
她并不是很清楚这里是哪，“我只知道我在上海，在一个妓院，叫春熙院。”
苏少维把这些东西记下，然后吐出一口气，“可能需要你再等等，我要明年三月份时候才能够退役，到时候我来接你。”
她可以说是震惊了。这个人居然真的会为了她舍弃身份？
“那个，没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的，而且这也不是你的责任……”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了。她以为男人只会给她一点钱，或者说喊人把她弄出去，没想到是要退役来接她。
“但我也不想，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以后的生活就一直待在那种地方。”
女儿沉默了。然后吐出一口气，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希望你相信我。”
女儿垂下眼眸，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动摇，“好，那我会等的。”
现在也就一月，要等到明年三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她愿意等。
苏少维便道：“很晚了，要不早点睡吧。”
“我可能有些睡不着。”女儿道。她确实好久都没怎么睡过好觉了。
“那我们聊一会天？”
女儿说好，两人就聊了起来。
他们聊了关于最近的生活，遇到的事情种种，让不熟悉彼此的父女渐渐了解了对方。
女儿发现苏少维不是很健谈，但做事沉稳，思维很理智，但行为又很感性，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女儿和他聊得很来，渐渐说开了一些话题，而苏少维也惊叹于她六岁就有这么强大的语言组织能力和逻辑思维。
“我刚刚找电话的时候，听见我母亲的声音了，她和客人在做。”女儿平静道。
苏少维沉默一会儿，然后道：“你不该遭受这些的。”
女儿继续道：“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是不该出生的孩子，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即使你不想把我带走，我也不会责怪你，其他人也不会谴责你，但你还是带走我的话，我真的很开心。”
女儿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你。”
苏少维本来觉得自己会听见未谙世事的女儿很多的痛苦和悲痛，但她甚至表现的比一个大人都还要成熟，好像是没有脆弱的那一面一般，坚强不屈。
自己还真是有个宝贝女儿啊……苏少维仰头看着帐内明晃晃的灯光。
苏少维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最后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两人又聊了很久，直到挂断，她才发现，静谧的周围都是浅淡的蓝光。
啊，天亮了。
她恍然大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