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洋历950年6月22日
安南地区 南方战场
热浪蒸腾，暑气难消。整个世界都在扭曲的高温中融化。远方的雨林在燃烧，滚滚浓烟遮住了青蓝色的天空。这场战争难寻尽头，没有人知道它会向着哪一方向演变。你见过热带雨林吗？那可是充斥着瘴气、鳄鱼、火蚁和水蛭的绿色地狱。且不论闷湿的气候与阻碍道路的密林，光是雨后泡烂的落叶层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在这样的地方打仗，该怎么取胜？第31集团军（第85军和89师组成）被投入到这九死一生之境才两个月，就已经由8万大军锐减到3万残兵败将。前方是拉据战、消耗战，后方是扫荡战和治安战。这就是令人头痛的局势。在第31集团军司令部中，军长王廉举与四位师长（89师张永山师长，外加85军下属第4师楚易师长、第23师李伯韦师长、55师赵业成师长）围坐在一张长桌前，上面堆满各种文件与作战地图。
“各位。”第85军的王廉举军长抓取军绿色的搪瓷口缸，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之后，他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就以我85军来讲，全军阵亡人数，已到达全部之六成以上。至于弹药耗费，更是用尽半数。现在伤患遍地、粮秣奇缺、铳弹告罄，我们必须赶紧找出路。”语毕，众人皆不作声。这是废话，要是还能苟且，又何苦于进行这样一场会议？李师长扯开衣领，重重地叹了口气，王军长则用右手食指敲了敲地图上那条新用红铅笔绘上去的线。那线条千曲百折，真像一条扭动着的蚯蚓。
“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希望！”张永山抓起一只铅笔，在地图上加粗那绝望的战线。现在第85军的六万人只存二万四千名，第89师的二万人数中，也只剩下区区六千人还存在。实在让人头疼。敌人！敌人无处不在。在最前线战场，在后方占领区，更在那恐怖的热带雨林之中！他们在地上挖一个大坑，坑里插满锋利的竹签。之后，他们又在坑上竹签上淋一层秽物并覆上伪装——这就成为恶名远扬的“竹签陷阱”，只要不慎落入其中，纵是暂得侥幸存活，伤口也会快速发炎溃烂。又如那地道陷阱，敌人在地道中挖出千折百拐，让你一下地道追击就晕头转向。一不小心爬错道，轻则死胡同，重则在地道中掉入又一个陷阱。再如那地雷，更是多到数不清。
“上面让我们打，我们打不动。上面让我们守，我们也守不住。我看啊，这仗没法打。之前趁对面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先下手为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现他们把部队训练好了。”张永山望了望王军长，他和余下那三个师长不一样，他在王廉举面前地位稍高一些。原因无多，只因他是集团军司令汤浦云的亲信。
“是。目前的问题相当……需要研究”赵业成小心地考量着用词，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不知是惊惧还是太热。众人又是一筹莫展，只听着司令部中的电报声与电话铃声混合，同远方的炮声一并织成现代战争交响曲。突然传来一阵水声，是勤务兵把开水注入大茶壶里的残茶。
“你先去把我昨天的衣服洗了，茶壶就放。”李师长第一次发言，却是对着那个满面不安、眼神弥离的干瘦少年。那个年仅十五岁的勤务兵用颤抖的手放下茶壶，逃也似的离开了。
“不对！”李伯韦突然怒目圆睁，快步走到挂在墙上的帆布军挎包前，那挎包是装压缩饼干的，一摸就知真相。
“好啊！这小子敢偷我的后勤储备。反了他了！”李伯韦一把抓起他的手枪，赵业成赶紧站起来相劝：“算了算了，军粮已断两日，还是不要结怨。”
王军长此刻正为局势头疼，索性双目一闭靠在了椅背上。接着他从镀金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刚叼上就听到门口的卫兵齐声大喊：“汤长官到——”这一喊不要紧，王军长赶忙把那支烟㩙进衣袋，余下众人也“唰！”一下全部立正站好。
“坐，坐！有什么好站的？”
头发稀疏、五十岁上下的汤浦云穿着一件丝制背心走了进来，在众人面前摘下草帽扔到桌上。
“我先前和国内联系了一下。子弹大概是送得来，但那运输线安不安全，可就是我们自负其责了。”汤浦云说完后自己冷笑了两声。接着又道：“我们占了这么屁大一点地方，才控制几个县几个村？结果让人家游击队打冷枪打死几千号人。”
“新的乡村体系建立不起来，没人敢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张永山倒满一杯茶，放在自己长官的面前。
“废话，上次派了一个连去驻一个村，一百多个兵守不住两百多号人，反让人一夜全消灭了，荒唐！”汤浦云说着声音陡然拔高，接着就把拳头砸在桌上。这一震，茶水四溅。还好军用地图都是防水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军纪如果不能……”赵师长想发言，却碰上汤浦云的愤怒目光。赵师长一向谨慎，那下半句也没了结果。那一个连为什么会被全歼，大家都心知肚明：到了敌占区的乡村，不修工事不设哨岗，反而全跑去“捕获”圈养的猪牛驴羊，当地人个个恨不能置此等兵士于死地。这样的部队能成一回事吗？但汤长官是从来不把当黎民当一回事的。他头上稀疏的头发就与他对民众的在意程度一样。某次他乘船过河，只因为行船不稳就对艄公拔枪欲射。好在那老人家及时从船上跃入水中，这才逃过一劫。
“得！全战线停滞。游击队还一直清理不完。”汤浦云不擅长以进攻突破僵局，让他千里驰援，他好歹可以把部队“弄到”指定地点；让他据险死守，他至少可以勉强地把阵地保住。但要他在绝境中打破僵局，比让他立刻就饮弹自裁都难。
部队快打光了，但还是试一试。再“拱一拱”也是好的。
最前线 第23师进攻线
150mm口径重炮的炮弹就如钢铁冰雹，誓要把市区的残垣断壁彻底砸烂、撕裂。大地浓烟顿升，如同地面上突然出现几千个大型烟囱一样。狂暴的炮击，把敌人的一切掩体都完全化作粉末。
从高空看，第85军仅剩的五辆M24型坦克像五只黑爬虫，正一点点地爬向敌阵，接着又在月球表面一般的大地上陆续被击毁。这是一场血腥的大战，DSK机枪制造的弹雨好似鞭状利镰，23师第6团的人海在顷刻间被刈倒一片。碧血横飞大抵就是如此，敌军反制的炮击犹如陨石，将随后冲上来的23师第11团士兵炸得七零八落，污血碎肉如红雨一场，淋在残存者的肩背与钢盔上。
“别搁这装死，给老子爬起来！不然崩了你！”一个排长提着手枪，把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二等兵提着衣领从地上纠了起来。后者浑身颤抖，连那支膛线磨平、保养不当的栓动步枪也端不稳，径直掉在了地上。
“冲锋！”那个排长吼出命令，但下一刻一枚炮弹将二人一并炸得不堪入目。
那些新兵，他们连饭食都得不到保障，又怎么会有战斗力？89师至少榨菜窝头管够，85军这三个师就差远了。他们的新兵是营养奇缺的穷人，补给又全靠“就地获取”，所以部队的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
第23师独立营越过倒地的战友，在猛烈的钢铁冰雹（炮击）中霎时阵亡九成。他们来时是被宪兵用绳子一个绑一个地押来的，现在又在这场被强征而来的战争中一个连一个地被战火吞没。那些士兵到最后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去了黄泉。
汤浦云坐在指挥部的竹椅里假寐，实则心存侥幸地等着他盼望的好消息。张永山背着手立于地图前，那赤蓝双色线噫！到头来第31集团军还是没有机会突破。
电话铃突然大作！汤浦云立刻抓起话筒。
“什么？没打下来？混蛋！你的坦克呢？你的……部队呢？全亡了？无能！”
汤将军打电话时不习惯把话简贴得太近，所以张永山在一旁听得略知所以，第23师徒留番号、名存实亡。
“你提头来见吧！混蛋！”汤浦云将军双目一瞪，把整部座机举起来摔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他自话自言着。
张永山颇感惊讶，汤将军百战历年，为什么今日如此绝望？只因为先前开会时隐藏了更坏的情况：第31集团军后院失火，后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