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你在痛苦什么?又在祈祷什么?”
一个被太阳晒得皮肤显黑的年轻男人跪到金身佛像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却对跪在一旁的女子寒暄起来。
跪在蒲团上正闭目祈祷的女子听得有人说话,便睁开杏眼转头看了一眼。二人是显然是熟人,女子将食指放到朱红的嘴唇前面,轻轻“嘘”了一声,低声道:“佛主在上,肃静,等会再说。”
女子说话的声音舒缓,富有缓慢的节奏感,十分动听。
年轻男人遂不再说话,合掌拜了几拜,便匆匆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男人来得快,去得更快,有些出乎女子的意外,遂让她的心里觉得有些异样,她也急忙拜了几拜,起身追了出去。
走出佛堂,便是一个有直棂窗回廊的院子,这里原本就是太子的府邸,格局依然保留着旧时的风格。女子四顾周围,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新发芽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不在有任何动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失落,失落什么?原本刚才那男子也不是她什么要紧的人,真不知道失落什么,人心有时候真是莫名其妙。
“佛由内而生,理应长存心中。与其拜那个虚假的佛像,不如...”
“呸呸!说什么呢你?”
女子眉头一皱,翘起嘴不满地说道:“你这话是对佛祖的大不敬,是要遭报应下地狱的。”
“佛修来世,我修今世。哪管它死后怎么样?生前活好就行。”
女子听完气的说不出话来,胸口起伏了一阵,最后才喘了口气,“薛卿今天不用上值么,怎么到千福寺来了,真是巧。”
“巧”特意被女子加重了一下,说完还有意无意的看了男子一眼。
被称为薛卿的年轻男子正是大唐太常卿卫国公薛崇训,镇国太平公主的长子。
薛崇训仰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移到了大西边,天空开始泛暗,“今天有事,恰巧路过千福寺,想着时间还够,就进来走走。”
“哦~我记得你不信佛来着,怎么还来寺庙?”
“信则有,不信则无。”
“你你你?你这个人真的好怪啊!”
女子等不来想要的答案,气的跺了两下脚,转身就要走。
“等等。”薛崇训叫住她,“陪我走走?”
“啊?”
女子惊讶的转身,旋即脸肉眼可见的变红显然是因为这直白的要求,呆楞了一下,“你认真的吗?”
“嗯。”
面前这个女子叫宇文姬,是薛崇训的同僚太常寺少卿冯元俊的未婚妻,而冯元俊是宦官高力士的堂弟。唐朝民风开放,女子多愿出门活动,又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薛崇训和她认识。
四周的柳树轻轻拂动柳枝,今天的寺庙人本就不多,而现在又正值晚饭时间,就更没有多少人了。侧面的屋内传来寺僧敲木鱼的“笃笃笃……”声。
“就只能走一会儿...”
“嗯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小道上。
“今天要说什么?”
“既然来了寺庙,那就要说点与佛有关的东西。”
“哦?”
宇文姬在前方侧过身子,认真的看着薛崇训。
薛崇训也来了精神,认真的咳嗽了两声,有点不太敢去看宇文姬的眼睛,转而把视线移向路边柳树。
“我曾经看到过这么一个故事,说一个富家少女为了再见心仪的男子一眼,便向佛祖祈祷。佛让她化身石头修炼了五百年,才得到男子匆匆从桥上一过的机缘;又化身大树修炼了五百年,才让男子在树下休息了一会……”
宇文姬眼睛一亮,“好痴情的女子。”
“这就完了?”
“还有。”
“继续说继续说。”
“佛说,你已经修炼了一千年,依旧不能得到与他的姻缘,还要修炼吗?”
“看我干嘛?”
薛崇训尴尬的把目光从宇文姬脸上移开。
宇文姬今天上戴浑脱帽,身着窄袖紧身翻领长袍,下着长裤,足登高腰靴,一身女扮男装的行头,可她却不是为了真将自己打扮成男人,因为她的脸上明显施过脂粉,黛眉画得犹如柳叶一般,厚厚的唇上涂着朱红的胭脂,让她看起来娇媚非常。这种男装紧窄,穿在她的身上更能体现出女人身上各部位美好的曲线。
唐朝女人好女扮男装,原因大概就是如此。
“突然看见穿男装的你,有点不习惯。”
“哦~”
她提了提长裤,特意跑到薛崇训面前转了转,“怎么样?好不好看?”
薛崇训这哪里敢看,偏过头,连说好看。
“你也没看啊。”
宇文姬气鼓鼓的嘟着嘴,“我有这么吓人吗?”
“我看了啊。”
“哪里看了?”
“刚才看了。”
“看过就不能再看一遍?老是偷偷摸摸的看。”
说到偷偷摸摸,宇文姬往远处走了走,蹲下身子,企图将薛崇训整个人都放进眼里,要看的清楚。
“你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啊?”
“你胡说什么呢?”
薛崇训被看的脸发烫,局促的跑到宇文姬前面,“我很正常。”
宇文姬看薛崇训要逃走,“你故事还没说完就要走?”
薛崇训没回头,“我刚才说到哪了?”
宇文姬瘪了瘪嘴道:“你真是笨蛋啊,刚说完的话就忘了。佛问少女修炼了一千年,还要修炼吗,她是怎么说的?”
薛崇训笑了笑,说道:“她说不必了。”
“没意思。”宇文姬有些失望,看来女人都有“执念”啊。
不料薛崇训说道:“这时佛祖松了一口气,说另一个男人为了看你一眼,已经修炼了两千年……明白吗?”
宇文姬脸上微微一红,琢磨了一会,联系自己是冯元俊未婚妻的事和现在的处境一想,心中长叹了口气,他也遗憾吗?
女子默默的追上男子,两人并排走着。
剩下的路两人都沉默着,一直到了寺庙的尽头。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下次还是不要见面了。”
“...”
“...”
“我该走了,母亲的家宴要开始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本就灰暗的天空更加昏暗了。两人朝着两个方向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