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病床上被化疗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父亲,江永以双肘撑在病床上,以手掩面,心里五味杂陈。
你当年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
他的父亲,是音乐学院的教授,江连海,十多年来一直受人尊敬,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
但就在刚刚,他的父亲却哀求他去找十七年前的一个学生。
准确的说,是一个被他搞大了肚子的女学生。
震惊和愤怒在江永以心中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禽兽不如,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个词在不停回响。
老师撩拨自己的学生,本来已经是伦理道德所不能容忍。
何况当时他已经五岁,他的母亲贤惠温柔,他的父亲有妻有子仍然背叛了家庭。
最让他感到恶心的是,那个女学生并不是主动插足了他的家庭,她被自己的父亲欺骗,坠入爱河,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他的地下情人,得知真相之后,放弃学业,不知所踪。
他的父亲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师,放纵自己的欲望,伤害了两个无辜的女人。
而他这十几年来毫无察觉……他真不敢想象自己的母亲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这么多年来一直对这件事缄口不提,依然扮演一个幸福的妻子和母亲。
太恶心了,他的父亲实在是太恶心了……
然而他的父亲时日无多,手臂枯瘦如一根死木,抓着他的袖子,气若游丝:“小永啊……求……求你,她……她怀了我的,我的孩子,让我,让我见见他……求,求你……”两行浊泪从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滴下。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妈的感受!你知道她得多难过吗?!江永以愤怒地在心里发出控诉,然而被父亲瘦弱的手臂抓着,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又不能真正甩开他。
复杂的情绪翻涌,他红着眼睛,只是胡乱点头,等到父亲得到承诺之后渐渐合上眼睛,他才逃也一样奔出病房,靠着病房的门大口喘气。
“小永,怎么了”在病房外坐着的母亲担忧地看着他。
江永以匆忙地擦擦眼睛,不愿让母亲难过,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妈,没什么。”
然而方女士略一思索,就露出了然的苦笑:“你爸爸,是不是什么都告诉你了?”
结婚二十多年,她比丈夫自认为的还要更了解他。
“妈,我……”
“跟我来吧。”她并不多说什么,慢慢走出了医院的住院部。
正值初夏,医院中庭里的紫藤花开得正好,年过四十,依然很有气质、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漫步于花架之下。高高瘦瘦的儿子跟在她身后,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方女士从零钱包里拿出一张老照片。
那是一张白底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少女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青春洋溢。
照片的拍摄技术实在是相当烂,而且年月太久,已经褪色,但依然挡不住少女的清丽可人,还能看出她的眼睛像紫葡萄一样明亮有神,哪怕以现在严苛的标准,也能称得上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妈,这是……”江永以接过那张照片,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方女士没有回头,良久,她颤抖着说:“是,当年的那个女孩。”
“我这里有她入学时的资料,应该能对你找到她有所帮助。”
江永以握着那张照片,不知说什么是好:“妈,对不起,我……”
方女士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不是为了你爸爸,他不管结局如何,都是他作孽太多,咎由自取。自从得知那个女孩的遭遇,我就不再在乎他的感受了。”
“这是我个人的请求,我之前就在想这件事。”
江永以更加茫然,只听他的母亲继续说:“我当时太年轻,对她的指责太恶毒了。”
她转过身,饱含爱意和懊悔地摸上儿子的脸颊:“……可她当时,也只有你现在这么大而已。”
“如果,如果我当时能对她更温柔,她或许就不会放弃学业,这都是我的错……”
她忍不住流下眼泪,愤怒和后悔,这些年也一直在折磨她。
“妈,你没有错。这都是我爸的错,如果他当时不对学生出手,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江永以安慰母亲,为她擦去眼泪。
方女士断断续续地说:“是啊,这都是你爸的错,可我当时找到她,那么骂她……我,我后来一直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可她从学院退学,又怀着孩子,我又不敢去想她会怎么样……”
她泣不成声,抱住儿子,这么多年头一次能痛痛快快地发泄积压的不安和悔恨。
“时间拖得越久,我越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但午夜梦回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去想,她凭什么遭遇这一切呢,她也是被你爸爸欺骗的啊。”
午夜醒来,那个犯下一切罪恶的男人,她曾经的爱人,还躺在她的枕侧,安然睡着,好像自己从未犯错。
但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呢?那个女孩子凭什么被她那么恶毒地责骂呢?她后来得受多少罪,吃多少苦啊。
自己的孩子越长越大,陪伴自己的儿子的时候,方女士偶尔会想到,如果那个女孩子是自己的女儿,她遭遇这一切,她的母亲会有多么心痛,自己也就痛苦得像被刀剜了一样。
“这是,这是我的请求。如果找到她,如果能找到她,我想好好地补偿她,告诉她错不在你,我不该那么对你。”
轻抚母亲颤抖的后背,江永以坚定了自己想做什么。
为了母亲,他也想知道当年受到欺骗的那个阿姨情况如何。
如果她和那个,他可能没被打掉的弟弟或者妹妹过得还不错,他就不去打扰他们的平静生活,只是告诉母亲她的近况,好让母亲安心。
如果她过得非常艰难,就亮明身份,不管她想要什么样的补偿,他和妈妈都会尽力提供。至于她还想不想见自己的父亲,都由她决定。
如果她不想听父亲的忏悔,也是他父亲罪有应得。
从妈妈那里拿到她的资料之后,江永以很快踏上了去往那个小县城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