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玟穿好甲胄,河水的失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是昭齐朝廷给自己安排的陷阱,老燕王夫妇、他荆玟的父母,不也是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伏击”吗?
小院中,他捏紧了拳头,不敢再回头去看那灯火通明的屋子,他怕自己会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自己心爱的人,尽管那人也许并不爱自己。
一位全副武装的武官走到荆玟面前,行了个军礼:“将军,一千精骑已就绪,随时可以出击!”
“不急,”荆玟抬手,示意副将不要着急,“河水离蓟城有一段距离,即使是四阶入道境兵修统兵,一天之内也绝对无法到达,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以逸待劳。”
说着,他便冷哼一声,道:“朱将军,真的有跟我打一场的意思么?莫不是催我赶紧下场,不要再做那壁上观了。”
“将军,我可以带兵先行试探虚实。”
荆玟面无表情:“四百,轻装简骑,不可恋战。”
“末将遵命!”副将起身,看了荆玟一眼,又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你何时变得如此拖拉?”
“那末将斗胆一问,不知魏姑娘……王妃要做何安排?”
荆玟没有回答,而是走到院子里那颗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透过零落的花枝眺望那一轮圆月。
“王妃自有安排,你去吧。”
“是。”副将钟破北再无话语,转身离去。
荆玟这才转过身来,对着那桂花树的影子道了一声:“出来吧。”
片刻,果然有人从那树后走出,荆玟没有惊慌,只是露出浅浅一笑。
“秦兄,你这敛息术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那又如何?”来者摇摇头,“又不能上阵杀敌,是逃跑用的小人之术罢了。”
“此言差矣,”荆玟道,“迎雪曾言,君子生于小国,非君子之罪矣。”
“迎雪是谁?”
“子期的字。”
“名字名字,非要有名有字,真是麻烦,”来者耸耸肩,“不像我,就叫秦何,秦何就是秦何。”
来者一身灰色布袍,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明明是个未及冠的少年,眉眼间却满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愁。
“秦兄脱洒,”荆玟罕见露出一笑,“不知今日所来何事?”
“今天不是你结婚?”秦何道,“伤养好后我一直住在蓟城,只是不想麻烦你,提前走了,又恰巧听说你要大婚,赶紧又赶了回来。怎么,还不算晚吧?”
“我都拜完堂了,怎么不晚?”荆玟摇摇头,“今日之后,秦兄何去?”
想都没想,秦何直截了当道:“我要去北方。”
“山海关?”
“再北些。”
“北域?”
“差不多了。”
“此去为何?”
“争一样东西。”
“很贵重么?”
“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
“可有把握?”
“未有。”
“那祝秦兄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嗯。”
又一阵沉默,直到荆玟开口:“我爹娘曾说,他们为我在这桂花树下埋了一罐桂花酒,只等我娶妻那天,便为我开罐取酒。”
秦何看了一眼桂花树下平整的泥土,道:“我与你共饮?”
“妙极。”
二人一齐动手,也不用什么工具,三两下便将那罐酒挖出,荆玟小心的吹开封口处的泥土,微微掀开,便有一股清香从缝隙中飘散出来。
闻此雅气,秦何也不免开口道:“这酒香醇无比,若是小孤影在这里,肯定嚷嚷着要第一口喝了。”
“我要第一口!”
二人一齐回头望去,只见院墙上趴着一个头戴木簪、身负长剑的小小少年,不是那司徒孤影又是谁?
即便是荆玟这样常年面无表情的人也有些控制不住,嘴角微动,而秦何更是直接开口道:“孤影你不是回学宫养伤了么?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我是回学宫了,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还得谢谢魏姐姐,”那面庞清秀幼稚的小少年回答道,“可中途有事,我又折回来了。”
荆玟挑眉:“现在得改叫‘嫂子’了……我猜你师姐不在学宫?”
司徒孤影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荆玟与秦何相看一眼,皆是无奈。
荆玟曾说他入情太深,秦何曾说他为情所困,只有魏子期给的看法最朴实,也最令人不解:
舔狗。
荆玟不再说什么,取来三个大碗,往其中倒满了桂花酒,三人各自接过,在染着月华的桂花树下一饮而尽。
“昭齐国内不安么?”秦何问道。
荆玟点头:“是,南有妖族作乱,东有叛军兴兵,刚刚讨伐完魔族,西洲拜天神殿也向朝堂要钱要兵。我看中洲危矣,可那皇帝却说一年之内要再起征魔,这只会是乱上加乱。”
司徒孤影抹了一把嘴,也道:“师父有令,学宫一年之内上下戒严,非辞宫不可入朝。”
“哎,”秦何叹了口气,“天下再乱,不知又是多少年的兵戈,才能换得来片刻太平。”
秦何又舀起一杯酒:“今日是荆兄大喜之日,可叹君不能醉倒温柔。敬君一杯,送君千里。”
司徒孤影也喝干碗里的桂花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附和。”
“你这小酒鬼。”荆玟笑了笑,三人在月色下举杯,没有金戈铁马的少年意气,只有忧心民苦的心肠,或许这就是他们未来能走向各自天下的缘故。
月桂秀美,酒香诱人,一段故事并不能从一半开始,或许我们应该把目光看回过去、那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