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营地,中军昭齐军帐,征北先锋军的领军人物、先锋将军季泓宇正借着灯火处理些案牍工作。
先锋军人员组成复杂,大小事物繁多,全都汇总到他一个人手里,只因他不放心将这些东西交给别人。
将军是这样的。从军中的事物置办能看出许多事,那些下层军官只管向上伸手,但大将军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例如那些杂牌部队申请将营地驻扎在大军最后方,是想要方便逃跑,是军心涣散的表现,季泓宇大手一挥将他们安排到了某座小山丘后面,这样他们闹出什么事来也烦不到大本营这里。
乾元剑宗要和万道学宫隔远些,他也同意了,这两家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安排对三方人都好。
这些江湖人虽然纪律性差,但不乏能人,有不少都是三阶的修行好手,虽然指挥不动他们主动出击,但让他们看个门、出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还有神殿教廷军,有专人汇报他们这几日焚烧的垃圾少了几车,极有可能是悄悄派兵出去做私活,但季泓宇没在意,只要不是背叛人族他都不会管,反正神殿的事他也管不着。
季泓宇此人,今年已有五十二岁,按理说武艺不再,不应担此先锋将军的重任,但他毕竟是一位沙场老将,戎马半生、战功赫赫,无论是在军中还是朝中都有着很高的威望,他若亲临前线作战,是没有人不放心的。
再其次,是昭齐朝廷实在无人可用了。
老皇帝在位时,穷兵黩武,一度对南域妖族发动了几次战争。起初略有战果,但越往后越显出颓势,竟落得个割地赔款的下场,连镇守南域的剑门关都丢给了妖族,老皇帝也因此受到千夫所指,不得不在众人的唾骂声中传位给现任皇帝,没过几年便也驾鹤西去了。
并且,那时的昭齐与西边的神殿也略有摩擦,双方士兵在国境线两旁对峙的事情也并不罕见,闹得朝廷往那边白白送去了许多资源,却没有什么收获,只弄得民声哀怨,撒落一地鸡毛。
战争是个吞金巨兽。国家这台机器一旦开动起来,力量巨大,但耗费也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量。常年的战争大大损耗了昭齐的国力,却也在战争的残酷中选拔出了无数的英雄人物,季泓宇便是其中一个。
老实说,他并不算是其中最好的那个,但比他强的,要么如“百战王”朱子明那般削官降职,只能无奈告老还乡,要么就如“北燕王”荆镶玉那般,早早便战死沙场了。
季泓宇活到现在,不单单是因为他有强大如四阶兵修的实力,也是因为他略有些政治智慧吧。
总之,这夜,季泓宇仍在处理公务,北征的进展并不如纸面上那么好看、势如破竹,甚至能说得上是问题百出:
前两日万道学宫和乾元剑宗在司徒孤影身上起的矛盾暂且不提,那两家宗门的间隙由来已久。那些杂牌军更是个难题,极难管理,又拿不出什么战力,整日里惹是生非。
还有便是军费的问题,皇帝陛下大手一挥说咱要北征,下面要钱又要粮,但这些东西从哪里来?还不是老百姓手里。中洲今年有两处地方闹了大旱灾,甚至闹到人相食的地步,他不认为皇帝陛下看不到、朝廷看不到。
但国师是如何说的?
“此番出征,定逐北破魔,所获战果,乃人族历朝历代所不及。”
众所周知,国师当年曾一手助推当初的二皇子、如今的陛下隆登大宝的,所以皇帝陛下对国师的话是说一不二的,季泓宇怀疑,哪怕是从小皇帝后宫里要两人,后者也会殷勤的送过去,第二天还会问问服务如何,还要不要再来?
但这些都只是麻烦而已,对于季泓宇和整个先锋军来说,最大的问题反而是一直出钱出力的神殿。
此次征魔战役来的匆忙,举国上下没有太多准备,拼拼凑凑也就先凑齐了一万兵马,是为昭齐的先锋军,可神殿作为先锋的兵力都有五千,在关内的还有两万,若是神殿欲要作乱,昭齐和他先锋军又该如何抵御?
他想不明白,但还是决定担此大任。
“将军!”
门外有护卫示意,季泓宇让人进来,是个汇报的士兵。
“又有何事?”季泓宇放下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道。
“北赵军和渔阳朱家那边又闹了起来,这次是赵王次子和朱老将军的三孙子,为了争一块水源而大打出手,还非说要让您来评理。”
季泓宇愣了愣,把杯子狠狠往桌面一撞,溅出来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袖口,他呵斥一声道:“废物!”
他忿忿不平道:“赵王是帝王贵胄,何等人物,朱老将军年轻时曾与我并肩作战,年少的他也是一辈青年才俊,这两人怎么都有这样的后代?实在是教子无方,教孙无方!”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那士兵连忙劝解起了季泓宇,道:“那该如何做?据说二人动起手来,赵王和朱家的人都各有受伤,现在赵王那边闹得不可开交,要、要如何?”
“你传我口令,”季泓宇一摆手,“让他们今夜各回营帐,相安无事,不要再起争端,有什么事,明天再解决!”
季泓宇捏起笔,点了点笔砚里的墨水,重新办起了公务。
“是、是……”那士兵连连点头,但还是问道:“那将军确定不去北赵军那边看看?赵王次子那边一直吵着要见您。”
季泓宇的笔一顿,很快又重新落笔,他低着头,漫不经心问道:“你看着很眼生。”
那士兵的指尖微微一抖,还是解释道:“小的之前在镇南军做事,是听闻朝廷将要北征,才申请调换了职位。”
“哦,那是不太容易的,你之前是什么职位?”
“一个……百夫长。”
“嗯嗯,”季泓宇把笔放下,拧了拧手腕,道:“那……”
他抬起头,只看见一抹寒光向着自己刺来,疾如风、掠如火,声势如虹。
季泓宇的眼睛瞬间睁大,微弱的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布帘上,刹那后,有人消散。
……
荆玟此生第一次跑得那么快,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回到了营地,但他刚刚下发了全军进入备战状态的命令,居然发现中军营帐那边起了动静。
他第一反应是魏子期将敌袭的情报传递到了将军手里,但他再看,那边明明是一阵火光如舞、兵马奔忙的动乱。
怎么会?难道黑雾已经蔓延到了中军?但荆玟发现那黑雾在离开饮马湖后的迁移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现在以一个常人脚力就能超过,这足够大军做出反应了。
荆玟没有犹豫多想,给自己和战马弦月都披上铠甲,自己带上一把长枪,又挑起一把斩马刀挂在马背上,军队还没有整备完毕,中军那边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
这不像是被魔族军队从外突入的动静,更像是由内而外的灾祸。
线索渐渐串联,荆玟想起自己曾经驻留,又遇到了魏子期的那座村庄。
那座被屠戮一空的村庄。
荆玟的拳头捏紧,他握紧缰绳,忍不住怒骂一句:“北赵!”
绕过山海关为魔族人提供粮草军马的还能有谁?处在中军附近又有能力伺机而动的又能是谁?
叛徒,奸细,人族之耻!荆玟在心底咆哮着,心里不禁为自己和先锋军的未来而担心,但紧接着他又想到了魏子期,如果魏子期按照他的话去中军找了季将军,那不就如同狼入虎口了么?
若是不去,留在原地,遇到劫营的魔族军队,肯定会有更大的危险!
荆玟甩甩缰绳,身下的马儿似乎感受到了背上人心中的焦虑,也跟着原地踏步起来。
“将军,”北燕军除了荆玟,权力最大的便是副将钟破北了,此刻他装备齐全,纵马而来对着荆玟道:“全军共三百二十五人,整装待发!”
荆玟的心思一滞,默默道:“我们只剩下这么多人能再上战场了吗?”
钟破北一愣,刚要说些安慰的话,却见荆玟已经从刚才恍惚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拍马下令道:“全军听令!”
然后是声势浩大的应和声。
“传我命令,全军向饮马湖畔前进,截击夜袭的魔族骑兵!”
钟破北猛然抬起头来:“将军,昭齐军那边……”
“我知道,”荆玟罕见打断了这位副将的话,钟破北是父亲留给他用的老将,荆玟也与他亦师亦友,换做平时荆玟绝不会如此说话:“我们去那边,只是给季将军添乱而已,先锋军里出了内奸、起了内乱,我相信季将军一定能解决。”
荆玟一夹马腹,弦月听话地朝着荆玟指挥的方向转身:“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抵御前来夜袭的魔族骑兵,为季将军争取时间。架!”
烈马奔腾,荆玟向着夜色冲去,钟破北也不再说些什么,纵马跟着荆玟前去,整只军队也在身后,风尘扬起,浩浩荡荡,一时竟显出些锐不可当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