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借着夜色的掩护,狼将军奥卡狄尔成功的靠近了人族的大营,而此刻人族营地中满是火光与跑动的人群,俨然一片乱象。
“为何蜃雾久久不来?”奥卡狄尔站在一处高坡上,眺望不远处的人族营地,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莫不是乌卡托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这千里草原上尽是这样的丘陵。北洲鲜有高山,唯二为世人所知的便是狼燕山与雪云峰,前者是北洲千里草原与万里雪原的分界之处,也是历史上人族军队能到达的最北点;而后者则是每一个魔族人心中至高无上的永恒圣山,也是当今魔王唯一的行宫,亦是此次征魔战役的最终目标。
先锋军一路高歌猛进,终于在饮马湖畔遭到了挫折,事已至此,奥卡狄尔本该披荆斩棘,拿人族将军的头颅回去献给王上做酒盅,但乌卡托的失联让他缓缓生出些本不该有的不安。
奥卡狄尔摆弄着乌卡托给的扎草小人,渐渐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这小人是乌卡托用巫术制成的,原料是一对母子或母女的心头血,毕竟母子连心,扎出来的小人自然能用作通讯工具,这类东西乌卡托还有很多,原料来自天南海北,中洲的、东洲的、西洲的,若是族内有供应,自然也有北洲的。
“族长,不能再等了!”有属下来汇报道:“彘将军那里传来消息,有一支人类的大军向他逼近了,再拖下去,彘将军怕是只能撤军了!”
奥卡狄尔看看不远处火光中的人族大营,又看看手中的扎草小人,最终微叹了一口气。
一个将领应该做到当断则断。
收好扎草小人,翻身上马,握紧了自己的长刀,抬起手,身后的上千骑兵见到了这个动作,纷纷摆正动作,整装待发。
“传我军令,”奥卡狄尔将手挥下,“斩杀人族军官者,有赏。随我,杀!”
他纵马而前,烈马疾驰在茫茫无际的雪原之上,而他的刀锋直指先锋军的心脏,在他的身后,那数千魔族骑兵顿时发出一阵狂呼,惨淡的月光洒在他们黑色的甲胄上,如同一道污浊的洪流,向着前方奔腾,势要摧毁挡在前方的一切障碍。
而在营地的另一边,是今夜最早现身的彘将军普希高尼,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在夜色中极显眼的鎏金皮铠,手里还拿着两把长柄紫金锤,再搭配上他粗胖的体格,魏子期若是在一定要吐槽一句“骚包”。
可惜她不在,但在场的人可不敢因此小瞧这位魔族将军,单论个人实力,即使是四阶体修的狼将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最初,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面对斥候的报告,有许多人以为这只是来骚扰的魔族游骑,为了刷些珍贵的战功而主动出击,但在面对普希高尼后,很快就被一对铁锤开了瓢,含恨而死。
普希高尼的身后是数百魔族重骑兵,皆是他手下的精兵强将,他们今夜已经陆陆续续屠杀了上百名人族士兵了,此刻战意正浓,迫切的想要进行下一场淋漓尽致的杀戮。
他们包围了一支想要来支援的人族军队,魔族骑兵们并不直接收割,而是凭借着自身的实力,一点一点收割着人族士兵的生命,如同钝刀子割肉,他们欣赏着那些侥幸可以苟活片刻的士兵,欣赏着他们因为死亡逼近而诞生的惊恐。
人族军队中不乏好手,但即使有几个有实力反抗的,也会很快在魔族重骑兵的攻势下被摆平,即使不然,普希高尼就在此,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四阶入道境,这是以个人能力绝对无法战胜的力量,若是想去以人命填平,怕是牺牲掉一整只军队都不够。
将一个人族小军官的头颅敲碎,把他的军令牌取下收入囊中,这是普希高尼往后用来论功的凭证,就连他身上的这一副鎏金皮铠也是他的战利品之一。它曾经被穿在一位凉州城的守城将领身上,但普希高尼敲断了他的四肢,把他吊死在了城楼上。
自那以后,凉州城一度成为了魔族人的乐园,又直到冥宗起义并占领了凉州城,有冥宗的高手扼守玉门关,自那里改名为西凉后,再也没有了纯血的魔族人能踏入其中。
可此刻普希高尼停了马,望向眼前独自站在雪中的那个年轻人,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族长,为何不上?”有属下迫不及待的对着普希高尼问道,“他只有一个人!”
若是魏子期在,想必一定要吐槽一句“杂鱼台词”,只是再次可惜她不在。
而普希高尼对此只是抬手制止了跃跃欲试的属下,独自拍马走上前去,对着那年轻人问道:“你是何人?”
他用的是魔族语,只是下意为之的发问,却没想到对面那个年轻人居然同样用魔族语做出了回答:
“我叫司谕均,是神殿的司谕大神官,”年轻人道,“我是来杀你的。”
若说普希高尼的鎏金皮铠在雪夜中显眼,那此刻面对那年轻人却显得不值一提了,后者一身红袍,鲜艳如血,在寒风中犹如一丛三角梅,静静在风雪中傲然屹立。
那是神教的红,那是拜天神殿的神官红袍。
听到这里,普希高尼忽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张扬跋扈,响彻云霄。
他骑在马上,低下头,俯视着独自站在雪地中的司谕均,嗤笑道:“就凭你?”
“是的,就凭我,”他依旧挂着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淡漠神色,却说出了今夜最狂的话:“不仅你,连你身后的魔族孽民们,今夜也都要死在这里。”
普希高尼听了他这一句狂放无比的话,却没有生气,而是接着狂笑,司谕均也静静看着他,直到飘雪掩盖了他红袍上的鲜艳,才等到普希高尼继续道:
“你们拜天教的人不是自诩仙人血脉吗?”普希高尼讽刺道:“怎么还肯放下身段,去偷学我们的‘魔语’?”
司谕均依旧微笑,他和普希高尼之间的距离隔得不近,但他的声音还是清晰无比的传入了普希高尼的耳朵:
“因为我要告知每个魔族孽民,他们的死期将要到来,”司谕均神色庄严道:“我是司谕大神官,自然要司仙灵之谕,而仙灵们的意见……”
司谕均抬起脚,一步便穿过了满天的风雪,来到普希高尼的面前,他一脚踩在马头上,立即踩碎了坐骑的颅骨,借此机会另一只脚便往普希高尼的脸上去踹。
普希高尼抬起两把紫金锤,格挡住司谕均这一平平淡淡的一脚,整个人却瞬间倒飞出去,司谕均见状还要再补上一拳,却被直冲他门面的一炳紫金锤挡住了去路,无奈之下只好做出闪躲的动作,白白让普希高尼顺利落地,站稳了脚跟。
那紫金锤也不是凡物,在空中飞了好大一圈,又飞回了普希高尼的手中。他这时才认真将这个人族当做对手,从这短暂的交手中他能看出对方也是实力不俗的四阶入道境修行者。
但他普希高尼不怕,神族的勇士从来不畏惧任何人,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每年冬季的寒风。
人族,从来都只是他们的肉羊。
普希高尼大吼一声,挥舞着紫金锤向前,他身后的数百重骑兵见惯了普希高尼的行为,他们知道自家族长喜欢与高手捉对厮杀,自然不会去坏了他的雅兴。
司谕均一身神官红袍在雪地里十分显眼,此刻他一摆衣袖,满天的飞雪扬起,他的手掌泛起冷如钢铁般的银色,穿透雪幕,竟是躲都不躲,就与普希高尼的紫金锤相撞。
沉闷的撞击声在夜空中扩散,震退了二人周身的雪,也令在场的其余人感到心口发闷。
他们这才看清了彼此的模样,普希高尼是很典型的魔族人样貌,脸型宽而圆,面色黄褐,鼻低唇突,也许是常年征战与杀戮的缘故,他的眼神锋利,像是要择人而噬。
而司谕均是西洲人,西洲与中洲俱为人族所统治,但或许是地域水土的关系,两种人的外貌有细微差距,就好比说司谕均高鼻深目、皮肤惨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在与普希高尼的较量中,却不落下风。
司谕均一手抓住普希高尼的紫金锤,另一只手掐出剑指,一指直刺普希高尼的腋下,而后者只是微微偏开胳膊,让司谕均刺中了他的肩膀。
如同以卵击石,司谕均的左手手指发出一声脆响,这一击下来,反而是司谕均的指骨被震碎了。
但普希高尼也没感到好受,从受击处传来的那酥麻的痛感令他发觉,司谕均一定在其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什么手脚。
二者同时分开,纷纷向后退了两步,普希高尼率先放出狠话道:“人族还是和我想得那般,只会背地里偷偷摸摸搞些鬼蜮伎俩,难怪你和你的族人只能像牛羊一样任我们驱赶,哈哈!”
司谕均并不回答普希高尼的挑衅,他从不会傻得把自己的招式一股脑讲出来,此刻他绕着对方缓步徐行,眼神没有从普希高尼身上脱离片刻。
他口中轻吟道:“坚不可摧,锐不可当,地有石脉,铸为我铠!”
他的身旁渐渐生出些细微的异响,犹如钢铁被摩擦、弯折,若隐若现的银光在他的身边生长,如同一层钢铁般的甲胄逐渐生成。
“耀如烈阳,冷如寒月,天有仙灵,合为我眼。”
一枚巨大的虚幻眼瞳在他的背后张开,那眼瞳似真似假,隐隐约约间竟有食人心魄的力量,同时司谕均的眉心处,一只淡金色的眼睛睁开,普希高尼只是直视了片刻,便觉得自己的双眼有些刺痛,好似整个人都被看穿了一般。
他冷哼一声,一脚跺在雪地上,有一阵风从他脚下吹起,满天飞扬的白雪遮天蔽日,隔绝了二人和外界的所有目光。
司谕均伸出手,从身边扯下一道冷光,那道冷光在他的手中不断变化,最终变成了一把若隐若现的长剑。
“鄙人司谕均,一点黔驴之技,”他笑着,身后的虚无巨眼眨啊眨,“请彘大将军,上路了。”
“我的脑袋就在这里,”普希高尼指了指自己的头,“你想要就尽管来拿。”
下一刻,普希高尼向司谕均甩出一柄紫金锤,那柄锤在空中闪过,居然如一支飞剑般轻巧,直射向司谕均的门面,而后者这次并未强硬阻拦,只是微微侧身,便让那锤擦着自己的脸庞而过。
有一说一,司谕均此人,光看面相上还是不错的,若是因此破相,也未免有些可惜。
但普希高尼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几乎是那柄锤子离开的一瞬间,他便已经来到了司谕均的身前,高举着手中的凶器要砸碎司谕均那张秀气的脸庞。
若有旁人在此,绝对要惊讶于普希高尼的速度,他只是在一刹那便穿过了与司谕均之间的间隔,把这样的速度和他略有些肥胖的体格放在一起,绝对要惊掉人的下巴。
可普希高尼做到了。所谓体修,顾名思义,就是研习炼体之道的修士,这样的修行之法在人族也是有的,但数量稀少,无人肯钻研。
对于体修的无知,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族与魔族的斗争,毕竟人族只需要研究该如何杀死魔族就行了,魔族人使用体术需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但司谕均知道普希高尼有多快。司谕均背后和眉心的“日月眼”并非无用,他看见了一层又一层的雪花被高速移动的普希高尼所推开,在这满天飞雪中,不需要看见他的身影,只需要感知每一片雪花的位置就好了。
司谕均拽起他那虚幻长剑,一剑便向自己的身侧刺去,随后一阵阻滞的触感传来,他知道他做对了。
普希高尼的身影又在远处出现,只是此次他并未带着他那疯狂的笑容,而是用他那阴翳的双眼死死的看着司谕均,就像是草原上的猎手在锁定着他的猎物。
司谕均看着他流血的肩膀,仍旧微笑,默默道:“若是没有那一副甲胄,我这一剑,足以斩落你一只臂膀。”
“说来也是有趣,“普希高尼一只手摁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武器,而另一把紫金锤已经飞回了他的脚边,但载着满身飞雪,看起来像是一只打猎失败、浑身脏兮兮的可怜小兽,“说来有趣,我身上这件甲胄正是从一个人类身上取得的战利品。”
普希高尼面不改色的说出了那些血腥无比的话:“那天是在凉州城,我带着一队精兵杀入了里面,你们人类的土地很富庶,种下去什么就能长出些什么,我这辈子都没见到过那么多珠宝,和……那么多人。”
普希高尼渐渐狞笑了起来:“尤其是女人,我承认你们西域的女人和中洲的女人很不一样,中洲的要软些,就像是水做的,你们的女人更筋道,更有嚼劲。”
普希高尼顿了顿,他在期待司谕均的脸上露出些愤怒或是其他的什么神采,可却都没有。
他接着说道:“哦,说多了,让我们来聊聊这一副甲胄吧,它是我从你们一位守城军官身上扒下来的,我承认他有些实力,给我添了些不小的麻烦,但我还是把他杀死了,而且他的头被我悬挂在凉州城的城门上。你知道他临时前还在说些什么吗?哦,别误会,我听不懂你们人族的语言,但我想,他肯定在向我求饶,向伟大的彘将军普希高尼求饶!”
“不,”司谕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在祈祷,向他那伟大的神灵所祈祷。”
“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普希高尼饶有兴趣的问道:“莫非那天你还在现场不成?”
“我当然不在现场,那一天神殿在举行我晋升为司谕大神官的仪式,“司谕均道,满脸都是回忆的神色,好似有一道神光降临在他的身上,但他又忽然平静了下来,仿佛先前的那一幕都没有发生一般,“但,你杀死的那个人,正是我的父亲。”
普希高尼愣住了,随后便是放声大笑:“好好好,我还记得他死的模样,我敲断他的四肢、挖出他的肠子、把他的头顶挖开,今天我可以让你试试以同样的方式去见他!”
他肩膀上的血已经被止住,普希高尼一打开手掌,那柄靠在他脚边的紫金锤便受自动飞入了他的手中。
司谕均依旧那样笑着,只是不知他的内心深处是否和他的面庞一样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