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期发觉自己在一个梦里。
这里有高楼大厦、香车宝马,又有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无数,可偏偏没有人。
淅淅沥沥,城市里下雨了,水流冲刷着城市里各个角落的污垢,化为一道浑浊的溪流。
夜色昏沉,女孩儿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城市里,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她却浑然不觉。
路旁有一间花店,堆满了没人要的小白花,旁边歪歪斜斜挂着一个价格牌,上面写着三块钱一支。
魏子期翻了翻衣服的口袋,她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白色连衣裙,裙子很宽很干净,就像是一件婚纱。
她两世为人,从未穿过这样的一件衣服,但此刻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好似她本来就该穿着这样的衣服一样。
据说在梦里,人的某个部位会被关闭,人会失去判断真实的能力,故而无法知道自己是处于梦中。
口袋里刚刚好有三块钱,皱巴巴的,看样式似乎是很多年前的货币了,她把钱叠好,却发现口袋已经找不到了。
连衣裙哪来的口袋?魏子期不知道,或许本来就没有吧。
魏子期把钱放在柜台上,随手取过一只笔压着,就从小白花堆中挑了一枝还算完好的,重新走回了人行道上。
女孩儿童心未泯,有意顺着盲道走,可总是被路旁停放的自行车和电动车们挡路。
慢慢的,城市的水泥钢筋腐朽崩溃,显现出自然原本的模样,魏子期顺着坚硬的柏油路一路走来,踏在了乡间泥泞的土路上。
晨光微撒,树影婆娑。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天亮。
一只大黄狗从路旁不知道哪个树丛钻了出来,绕着魏子期的脚转圈圈,还用爪子扒拉魏子期的群边,她低下身抚了抚狗子的头,又接着上路了。
石板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浇得湿漉漉的,魏子期凭借那颗大榕树认出了她所在的村子,那是她前世从小生活的地方。
她把小白花放在大榕树下,树下没有叽叽歪歪的婆婆婶婶们,只有几株同样顽强生长着的小花。
她站起身,没有进入村子,而是转身离去。
梦醒了。
红烛昏罗帐,魏子期从铺满了绫罗绸缎的大床上坐起,只觉得浑身酸痛。
“小菊?小菊!”她朝门外喊了两句,好半晌才有一位小宫女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
那宫女飞奔向魏子期的床头,差点没一个劲扑到魏子期身上,她一个急刹一下子便跪倒在了魏子期的面前,连连磕头道:“娘娘!娘娘!小菊该死,是小菊又起晚了!”
魏子期嫌弃地摆摆手:“赶紧起来,你也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人了,别在这丢人现眼的……陛下呢?”
“回娘娘,”小菊把头抬起来,见魏子期满脸劳累的按着自己的肩膀,终于是有了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主动上前帮魏子期锤起了大腿,“陛下吩咐我不要打扰娘娘休息,说自己要去见一位客人,若是娘娘有空,也去见见比较好。”
“客人?你看见是什么样的客人了吗?”魏子期躺回床上,享受着小侍女给自己提供的按摩服务,“不会是魏家那几个死老头吧?”
“小菊没看见,小菊也不知道。”
魏子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在缓缓靠近。
那扇做工精致的雕花木门被推开,门外却没有人——魏子期低头一看,却是一只玲珑精致的小小女童迈着短腿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母后,大哥他又欺负我!”小萝莉连跑带跳的,在跑到魏子期面前时不出众人所料的摔了一跤,又哭哭啼啼的爬起,在魏子期床前抹着眼泪。
“哦,璃儿乖,不哭不哭,”魏子期把小萝莉抱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她那顺滑的头发,“跟母后说说,迟儿又怎么欺负你了?母后肯定替你教训他!”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瓮声瓮气的委屈声:“母后,儿臣实在冤枉,是璃妹非要我带她出宫外玩的,只是儿臣不肯,她便开始哭闹了。”
“是这样吗?”魏子期扭头看向怀里的女儿,皮笑肉不笑道:“荆璃,你又想跑出宫里?”
小女孩儿立刻就立直了身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如同一只小泥鳅般从魏子期的怀里滑了出去,经过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魏子期看着她慌不择路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好笑。
“迟儿,把她给我抓回来,她若是还敢出宫瞎混,就关她的禁闭!”
有了皇后大人的懿旨,门外的那人也是赶紧领命,抓自己的妹妹去了,魏子期乐得清闲,让小菊在寝宫里点上熏香,决定好好睡个回笼觉。
那家伙昨晚可没留情,哼哼。
寝宫内云雾缭绕,这熏香是产自东海的龙涎香,每一寸都价值连城,在这偌大的繁华京城里,也就只有她才敢奢侈的点上一整支。
东海那老龙王的贡品,不用白不用。
但也许是昨夜操劳过度的后遗症,魏子期在自己睡惯了的奢华大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烦从心起,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事,自己忘记了?
魏子期抓着头发,苦思冥想,却连这件事的半点影子都抓不见,她毫无办法,只能继续吸着香,尝试入睡。
她闭着眼,脑海中却闪过了许多虚幻的影子,第一个是条鱼状的龙,它满身黑鳞,在月夜中凶猛夺命;第二道影子是许多哀嚎着的人,他们结伴走在地狱中,转眼间又有说有笑的;最后是一个身影,他在自己的身后,抓住了自己的手。
魏子期猛然从床上坐起,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虽然缝好了荆玟腰侧的伤口,但还没有检查荆玟身上的其他地方,要是这小子故意隐瞒伤情,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她着急的从床上翻了下去,但刚穿上鞋,心底又泛起一阵恍惚。
不对,一征——也就是第一次征魔战役,已经过去了几年了?
她没有傻到掰手指算,而是在脑海里又进行了一轮回忆,这次她终于抓住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饮马湖畔的那个神秘女子。
魏子期只着一件轻纱,在偌大的寝宫中徘徊踏步,最终走到平日里用来梳妆的镜子前,只看镜中的人儿。
眼波如水、眼黛含春,分明就是一枚活脱脱的小妇人,可这真的是她魏子期吗?
镜中的场景渐渐有了变化,那身着轻纱的秀美女子如水波般散开,渐渐化为一个貌美如花的宫装女子。
她就这么隔着镜面默默与魏子期对视,魏子期拿不准她的意思,也只是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眉心的那一片浅金色的枫叶。
女子的脸清纯,可由内而外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样,好像一伸手抓向她,她就会随风飘散般。
魏子期呆呆看着她的脸,好像从记忆深处挖出了某个别样的称呼,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魔……”
魔?魔什么?眼前的这个女子明明如天仙般美貌,怎么会有一个“魔”的称呼?
可魏子期却再也想不起来任何有关的事情,只听那女子也问道:“你刚刚称呼我为……魔?”
魏子期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第一个想到的称呼就是这个……你究竟是谁,怎么把我带到了这个地方来?”
“奇怪,看来你现在不认识我,将来却与我十分熟悉,不然也不会一下子便认出我来了。”那女子自顾自的喃喃自语,还是对着魏子期道:“既然我们将来会认识,那现在就不必相认了……我刚才看了一眼你的‘过去相’,只是十分奇怪,你的整个过去都蒙在一层朦胧的雾霭中,我实在是琢磨不清。”
她注视着魏子期的眼睛,神情逐渐严肃,但魏子期依旧呆呆地望着她,还眨了眨眼睛。
“也罢,你既然身处梦中,又怎能记清梦中一切?”
那女子轻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她摇了摇头,接着道:“你唤我‘楚静月’便可,我非世上人,只因好奇你身上为何会有仙力才贸然入梦一探,若有唐突,请姑娘原谅。”
魏子期终于听懂了这女子的话,很是大度的摆摆手,道:“没事,你无恶意便好。”
她环顾四周,只见房间内云雾缭绕、美饰奢华,雕梁画栋、摆饰华贵,以她的见识来看,这定然是人世间一等一的人物,才能住进的屋子。
皇后?不对,我是谁?魏子期昏昏沉沉,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索性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把重点放回镜子中自称为“楚静月”的清冷仙子。
楚静月也在看着房屋内的装饰,不禁感叹一声:“如此低调奢华,比起仙庭里那些仙宫,怕是也不遑多让了。”
她接着道:“刚才的梦是你的‘过去相’,而此刻即为你的‘未来相’,这是一门能够知人前、寻人后的仙术,对你施法,我非是随意而为,而是发现你身上沾染了一些后天的仙气……你可知道为何吗?”
“仙气?那是什么……啊,莫非神殿所言的仙,世间真是存在的?”魏子期大受震撼,忍不住激动道:“莫非你就是仙人不成?”
“神殿?拜天教么?”楚静月嗤笑一声,算是默认了魏子期的想法,“按照你们人族的说法,我确实是一位仙人。”
随后楚静月又摇了摇头,道:“你要小心拜天教,他们是不可信任的。”
魏子期有些疑问,拜天教不是最敬仰神灵?但她没有问,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么,你有经历过什么很大的变化吗?”楚静月又问,“或是身上带有什么很奇异的物件。”
“变化?”提到这个词,魏子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楚静月看着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略有些好奇,但还是礼貌等待着魏子期的回答?
最终,还是魏子期先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玉坠,递给楚静月看:“变化是有的,我从前不长这样,但有一次差点死掉了,失去意识前这玉坠有些神异,我怀疑我身上的变化与它有关。”
楚静月接过那玉坠,玉坠很小,只有人的大拇指头大小,成色却很好,形状是一条青色的小鱼,楚静月仔细看了好一会,却摇了摇头,把它还给了魏子期。
“恕我学艺不精、见识浅薄,只知道这玉坠上有一个极其精妙的仙术法阵,却看不穿它究竟有何玄妙。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得到这玉坠的?”
“那也没关系,反正它也陪我那么多年的,就先放着吧,”魏子期把青鱼玉坠挂回自己洁白却印有旖旎红痕的脖颈上,开口道,“至于来历,我是在我家祖宅偶然间发现的。就是安阳魏家。”
“明白了,静月在此谢过姑娘,若是此次出征尚能苟活,定会去魏家拜访,”楚静月道,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些许苍白死色,“只是此路坎坷,不知尚能寻得一条活路焉?”
魏子期接不上话,想要安慰眼前的这位镜中仙子,却不知前因后果、该如何开口,也只能作罢,保持沉默是金的态度。
“此梦也快结束了,”楚静月道,“只是姑娘下次千万小心,既然身体弱,就不要在蜃雾中活动太久,治病救人虽然可赞,但耗费大量灵力,若是你夫君动作再慢些,姑娘只怕要香消玉殒了。”
“哦哦,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魏子期一个劲的点头,却抓住了楚静月话中的重点,“夫君?什么夫君?我的夫君?”
“难道不是吗?”楚静月疑惑道,“此未来相中你的夫君,与现实中你的夫君俱为一人啊。”
魏子期还想再问,镜中的人像却再次模糊,清冷的仙女缓缓破碎,又变回了魏子期的模样。
她用葱白的指尖点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要不要再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