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艳阳高悬,昭齐军全军整肃,只待战机。
而此刻,全军统帅朱子明正站立于高台之上,跨过魔血河,眺望大雪原的一片寂寥。
“北域,真他娘的是个神奇的地方,”他不由自主的感叹道:“明明只是一河之隔,这边天亮堂得很,那边风啊雪啊呼啦啦吹个不停,偏偏人过去了,连个全尸都找不到,妈了个巴子的,哪天老子一定要把它捅个对穿!”
“朱将军真是豪爽,”有一道老矣却十分精神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人家登高望远都是豪放才情、疏狂言志,怎么到了你这,却是满口粗鄙?”
朱子明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依照朱子明一贯的性格,若是有人敢顶撞他,他早就一通怒骂回去了,哪管对方是什么王公大臣、皇子王孙,就连白发老人和黄口小儿他都一贯看待,俨然是整个昭齐最平等的人。
但眼前这位老人,还真不行。
“哟,辛老,您怎么来了,”朱子明乐呵呵道:“这还没到时候呢。”
“时候时候,我只争朝夕,”辛褪怯摸了一把胡子,感叹道:“我等这一刻,也等了几十年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让我接着等,不是折磨老朽吗?”
“辛老,您可别那么说,”朱子明从台子上走下,站到了辛褪怯身旁,道:“我手下的修士正在布置凝气法阵,等到全都完善时,就是您老出剑的时刻了。”
“好吧好吧,我也等了几十年,再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留点时间吧,”辛褪怯望着远处大雪原里的漫天飞雪,不觉然思绪渐起,道:“不知,今日我这一剑后,昭齐会如何?”
“自然免不了一场天翻地覆,”朱子明二人周围空旷,除了几个亲信外没有别人,他索性道:“此之一战,别人看不明白,我却比那群饭桶看得透彻,这偌大的昭齐,怕是没有几个冬天可熬了。”
辛褪怯斜眼去看他,装模做样道:“你是昭齐的将军,我是昭齐的老人,怎么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辛老,您就别跟我在这唱戏了,”朱子明笑道:“您隐居多年,不清楚山外的事,我跟你说,这昭齐啊,马上就要变天了。”
“昭齐怎么变,我不管,”辛褪怯摇头道:“我只关心这人族的大好河山,至于那位子,就由着他们去吧!”
“哈哈哈,辛老倒看得透彻,是我们这些人给名利遮了眼,走脱了路,不值当,”朱子明道:“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我们若是不早些出手,到了最后,也来不及后悔了。”
“哦?莫非是当朝李家?”辛褪怯问道。
也莫怪辛褪怯多嘴,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参与进这些朝堂破事中,只是当初的昭齐名将、如今的白发老人,也曾有过一段怀有雄心壮志而被现实打压的黑暗岁月,可以说,若不是受到来着朝廷的桎梏,他的名字也许会在五洲响亮,而不是归隐入山,早早了却了平生。
可今天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因为这位老人决心拔出自己多年的宝剑,誓要斩开拦在人族大军面前的漫天飞雪,将天堑化作通途。
“李家?李老头子早完犊子了,”朱子明毫不掩饰地嗤笑道:“如今的李家,也就靠着几位相公在乡里作威作福,若是到了安阳,他家怕是都不敢跟人说自己姓李!”
“那如今的朝廷,是何局势?”辛褪怯问道。
“还能有啥?和几十年前也大差不差,椅子和帽子还是那些,但就像韭菜一样,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朱子明想了想,直言不讳道:“魏家肯定是想坐那个位置的,但曾经魏家家主曾指洛水为誓,承诺魏家人绝不会坐上那个位置,但老魏贼心不死,我想,他们也许另有路子。”
“哦?此话怎讲。”
朱子明难得不直来直往而是绕了一圈,反问道:“你还记得,燕地有个荆家吗?”
“燕地荆家?我自然是知道的,”辛褪怯道:“前些年,荆家有个好男儿在边境大破魔军,名声响彻昭齐,虽然老朽我久居深山,但还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糟老头。”
“你说的这个好男儿,”朱子明冷冷道:“被朝廷和魔族人联合起来,绞杀了。”
辛褪怯闻听此言,半晌说不出话来,沉默许久,才问道:“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朱子明道:“此事过后,军方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荆镶玉,所以才联合起来,把我这个与你同样退隐多年的老东西推到台面上,就为了给朝廷施压。”
辛褪怯用自己手上那把造型怪异的拐杖狠狠敲了两下地面,似乎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感叹道:“如此英雄人物,也敌不过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陛下这是逼着人反啊!”
“倒也不是陛下下的命令,只是他肯定是知晓的,”朱子明难得帮皇帝说句话,“老荆这人,在我们一帮子兄弟里是年纪最小的,也是天赋最好的,偏偏就是他丢了脑袋。”
“那他,还有没有后人?”辛褪怯关切问道:“若是祸及子弟,想必昭齐上下也会人人自危。”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说的,”朱子明道:“老荆有个厉害的老婆,虽然不及他能打,但也很有手段,把他的军队打理得像模像样,你可知,他那婆娘是什么人?”
“何人?”
“她是当年盛文公主的后人!”朱子明激动道:“那年藩王作乱,那个带着五千精兵杀入安阳、一举帮太宗皇帝平定反贼的盛文公主!她的后人就是老荆的婆娘,论资排辈起来,当今皇帝都得叫她长辈!”
他越说越激动,满口的唾沫星子朝着辛褪怯打去,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挡在半空:
“那女人不愧是盛文公主的后人,天生在打仗上就厉害得很!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物,跟她的男人不明不白死在了边关,满朝文武怎么看?昭齐百姓怎么看?不过,他们两人还留下一个儿子,今年也是独当一面的年纪了,说白了他身上也流着昭齐田氏的血,给万道学宫那些书呆子做些文章,也是可以的。”
“田氏血脉数不胜数,为何非得是他?”辛褪怯有些不解,质疑道:“一个失去了双亲的孤苦孩子,你们推他上台,莫不是害了人家?”
“来来,说到重点了,”朱子明不紧不慢道:“这个荆家小子,天赋还算不错,有他爹的影子,这算过关;身份地位么,都还符合,这是及格......
朱子明顿了顿,话语里带着一抹轻笑,接着道:“跟魏家的姑娘勾搭上了,这是满分状元郎!”
“荆家居然和魏家扯上了关系?”辛褪怯大吃一惊道:“若此事为真,军方和魏家联手,朝廷该如何是好?哎,你们这帮子人,为了那个位置又要争来抢去的,到头来,祸害的还是黎民百姓啊!”
“辛老,我是敬您,才跟您说这些的,”朱子明字字句句无不用心道:“昭齐这些年干的哪一件是人事?不说远的,就说我的渔阳,本来就没多少的赈灾粮,被那群王八犊子吃得干干净净,到头来还得我从府库里掏,很有西南那块,天天闹着起义,每次跟神殿打仗,都要我们割地赔款......你说这样的朝廷,有什么留着的必要?”
辛褪怯摇了摇头,不再发一言。
“我知道您对朝廷还抱有期望,但别忘了,当年您领着自己打造的精兵强将准备收复神殿侵占的国土,是谁缴了您的兵权?魔族入侵时,是谁扣着您不让北上?”朱子明字字诛心道:“您睁开眼看清楚,昭齐百年国运,也该寿终正寝了。”
辛褪怯终于放下了争执,不再看咄咄逼人的朱子明,也不再看惨淡黑暗的人间,他的前方,终于又出现了方向。
“开始吧,”他道:“我已经磨好了剑。”
辛褪怯将自己的“拐杖”托起,原来那一直不是什么拐杖,而是一柄被旧布包裹着的长剑。
那长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曾出炉的光亮已经被岁月腐蚀,新褪下的锈迹后是数十年未敢放下的国仇家恨。
“传我军令,”朱子明戴好兜鍪,下令道:“全军整肃,一令而发!”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辛褪怯抬起长剑,透过剑上的反光,去看大雪原,“我自小便生活在昭齐北方,在山海关被重建起来之前,那里一直是人族的失地,神殿春天来、魔族秋天走,那一直是个不安分的地方。”
一阵不知道何处吹来的风,将大雪原的几片落雪吹到了人族军阵中,恰好飘在了辛褪怯的剑锋上。
随后一分为二。
大军在朱子明的操纵下,有条不紊地分散开来,在中间为辛褪怯敞开了一条无比宽阔的路,而朱子明在路的一旁,拱手道:“鄙人朱子明,送辛大剑仙北游,祝剑仙一帆风顺,摘颅而归!”
“昭齐将士送辛大剑仙北游,祝剑仙一帆风顺,摘颅而归!”
“昭齐将士送辛大剑仙北游,祝剑仙一帆风顺,摘颅而归!”
辛褪怯抬起剑来,剑锋直指北域那永不停歇的暴雪——那是拦住人族大军前进的最后一道天堑。
“我自小便发誓,有朝一日,我定要那群曾经杀戮过我人族同胞的牲畜好看,那誓言我一直记到了今日,中途山河变换,我手里的剑抬了又放,只待今朝。”
老人抬起了剑,那柄无名的锋刃伴随了他数十载的悠悠岁月,也见证着他从有志青年一直到垂垂老矣的漫长岁月。
他悠悠地吟起了诗:
“十年秋月,百年光景,愁作白发三千丈;千番等待,万分消磨,只盼今朝寒五洲。”
随后一剑劈出,满天的光华聚作一线,上至苍穹、下达黄泉,蝼蚁的伟力也让世间为之一颤。
这是多少年而不见的力量?天下道途万千,为何偏偏五阶天门境剑修如此稀少?
因为他们的一剑,真的可以劈开天门。
游戈在风雪上空万年而不变的乱流们第一次向挑战者后退,终年不歇的风雪也第一次消停,一条无比开阔的通天大道呈现在世人眼前,恰似不久前昭齐将士们为剑仙留出来的那条大道。
“那是魔宫?原来它就藏在大雪原里,只是把路都藏了起来,我们一直都看不见,”朱子明这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激动的时刻,上一次还是他在渔阳大破东海妖军,“看到了,看到了,那是魔族的军队,原来你们也在等着我!”
他提起自己的剑,向着风雪中展露出的魔族大军们,也向视线角落里的那一角魔宫。
“杀!杀!杀!”
随后便是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