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会战,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们多半都挂了彩,但从将士们的精神上来看,战果还是不错的。
只是伴随着无可避免的流血与牺牲罢了。
魏子期走到了一半就去和魏家的队伍混在了一起,她还心心念念着要从魏世明手里要到一些银针;楚静月也被秦何找了理由拉走,到头来还是只有荆玟一个人去见了朱子明。
至于司徒孤影?他存在感太低,现在还在小山坡上观看天空中的战斗,几人见他太过入迷,只是叮嘱了他几句,就放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至于有没有听进去,魏子期是不太敢保证,所以她抓了几个万道学宫的弟子,提醒他们,自家丢失了几个月的六君子找到了。
越是靠近将营,需要的手续也就越多,荆玟想起了死去已久的季泓宇、季将军,他的死,与人族内部的奸细也脱不开关系。
得到卫兵的许可,荆玟踏进朱子明的将营中,只见后者裸露着上身,正在由几个魏家的医师包扎着。
几根明晃晃的银针扎在他的面庞上,让他本来凶悍的面目变得十分滑稽起来,但看着朱子明身上的各处刀伤,无论是谁都会发出由衷的敬佩。
“朱将军,”荆玟行了一个军中礼节,“我回来了。”
朱子明上下打量了一会荆玟,确认他没有缺胳膊瘸腿后,点了点头,道:“不错,至少活着回来了,人还没残废。”
“将军,”荆玟庄重道:“我希望北燕军能立刻重回战场,为人族征魔大业……”
“少来,你出事的第二天我就托信给了学宫的二君子,他算过,说你准没事,我也想着你爹命不大,你应该挺大。”朱子明不耐烦地打断了荆玟的话,为此了扯开了身上的几处伤口,他没皱一下眉头,只是一旁的医师们急红了眼,连忙再运起灵气帮他疗伤。
“你刚回来,我没工夫为你接风洗尘,离下一次战斗还有点时间,你若是还有耐心,就来陪我聊聊。”
荆玟思考再三,还是坐到了朱子明身前,道:“将军请讲。”
“先说说前线的事,再谈你吧,”朱子明看起来不太像听医嘱的人,他抓起一旁的酒盅,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把旁边的医师吓得不轻,“不管怎么说,魔族折兵损将,这场战役,我们已经赢了一半了。”
“我不在的这几月,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荆玟问道,“为何我们会有五阶天门境剑修助阵,又为何会与魔族的大军在大雪原里对峙?”
朱子明嗤笑一声,道“国师那老泥鳅早就算到了辛剑仙已经过了天门,当然要请他出山讨魔,至于为什么他不请辛大剑仙去平定叛乱,嘿,他们当然是怕辛大剑仙剿着剿着,就成了‘匪’。而魔族人,早就在大雪原里对我们应战了。”
“昭齐现在……很乱么?”
“何止是乱?简直是要闹翻天。”
朱子明道:“江水今年大涝,百姓颗粒无收,部分地区已经有起义军出现了;南边也不消停,有几个部族首领起兵造反,不过也没折腾两下;国都那边倒有点意思,上个月陛下庆生,有两个王爷起了冲突,现在还强留在国都‘理论’,怕都是借口,只是想来,却不想走。”
荆玟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有何感想。
“你也别太着急,昭齐这次可是伤到了筋骨,国师倒是个良医,还能想出讨伐魔族这件事来,借机处理掉了朝廷里的不少奸臣,还搞了几个变法,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药是好药,只可惜,下得太猛,”朱子明道:“昭齐这幅行将就木的小身板,可受不起。”
“那将军你说,北域此战,我们能胜吗?”荆玟不愿再谈昭齐如何,而是开始担忧起了正在厮杀的辛褪怯:“辛大剑仙虽然潜龙出渊,但他的对手,一个是深藏不露的魔君,一个是十二魔将之首的龙将军,以一敌二,若是……”
“这你倒不必担心,我曾在东海见过老龙王和学宫的大祭酒打过一架,老冷跟我说过,五阶之中,先是难分胜负,再是难决生死,更何况辛大剑仙可是百年难遇的天门境剑修,两条魔族野犬,奈何不了他。”
朱子明很是赏识地打量着荆玟,道:“很不错,先谋而后动,动而再能看,看后而巧思,比起昭齐那些酒囊饭袋的将官,你能考虑到这里,已经够了。”
荆玟又问道:“那将军,既然如此,此战胜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一支昭齐军会解散,回到他们应有的位置去,但握在谁手中,可就不一定了,”朱子明解释道:“回国后,我会向陛下禀告你的功绩,争取让你立刻继承你父亲的王位,这样一来,北燕军就可以重新恢复编制,你也会有更多的封地、食邑。”
荆玟猛然抬头望向朱子明,眼中的热切几乎要喷涌而出。
北燕世子与北燕王,看起来只是一字两字的差距,但其中的意味可完全不同,荆镶玉作为北燕王时,将北燕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条,防守也是铁桶一块,说是兵强马壮也绝不为过。
荆家在北燕之地耕耘许久,又涉及防务魔族的重任,昭齐历代国君一直都是对荆家不过多干涉。
本该如此。
然而他逝去后,本应按照法礼继承北燕王之位的荆玟,却屡次被朝廷以种种理由限制,至今也只是顶着个“北燕军将军”的名头,手上能光明正大拥有的士兵也不过几百人,北燕王位,空有其名,徒有其表。
时至今日,北燕依然有许多地区脱离了荆家的掌控,使整个蓟城犹如一座孤岛。
“荆玟,你来说说看,将来你想做什么?”朱子明道:“是放下仇恨,好好替朝廷耕耘你那一亩三分地,还是效仿那谁谁谁,替父报仇?”
“将军,你这是在逼我,”在朱子明看不见的地方,荆玟捏紧了拳头:“我绝不愿做那乱臣贼子,也绝不忍心见到我中洲百姓生灵涂炭!”
朱子明叹了口气,挥手示意身旁的医师们都下去,尽管他的伤情还有待观察,可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等到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朱子明才开口道:
“荆玟,我收回我刚刚的话,你还是看得太浅,”他反问道:“你私以为,一件事情,只要你不去做,它就不会发生,对不对?”
荆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朱子明,目光炯炯。
“我不是辛大剑仙,有着天下无双的修为,也不是冷文泽,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我只是知道,昭齐要亡了,谁都想推一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猴子什么的。”
“树倒猢狲散。”荆玟小声提醒道。
“对,树倒吗喽散!”朱子明一拍手,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做就不做的,我们都一样被人推着前进,只是来自身后的力量不同罢了。”
“将军,我明白这些,只是我更明白,我不能做一个傀儡!”话已至此,荆玟不如挑明了说道:“我荆家势单力薄,实在担不起如此重任,朱子明若是赏识我,大可将我任用于军中,但窥窃大宝之事,荆某是万万做不得的!”
朱子明对他的反应也没多少意外,倒不如说,意料之中。
他站起身来,稍微舒展了一会身体,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从他的身上掉下,随后便是一块块的血痂,荆玟再看,原来刚才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全化作了粉嫩的新肉。
朱子明亲自斟了一碗酒,走到荆玟身前,将碗递到了他面前。
“喝了。”
荆玟无动于衷。
朱子明简直要被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给气笑了,自从他在东海一战成名后,再也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所以,他道:
“听说,你跟那个魏家的姑娘耍得很好?”
荆玟立即站起身来,险些碰掉朱子明手里的酒碗。
“她与这些事情无关!”荆玟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个节奏:“别把她牵扯进来!”
“看看,急咯,”朱子明面上带着笑,提着那碗酒,在荆玟身旁不断晃悠,“我说了,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做,它就不会发生的。你知道那姑娘身后的推手,是谁么?”
荆玟缄口不言。
“魏家,魏家,你一个北燕来的穷小子,不知道魏家的权势在国都有多么滔天,”朱子明道:“世人单知道魏家是行医世家,却不知道它也把控着昭齐的根。田里的农民、工坊的匠人、坊市里的商贾,哪个和魏家没有往来?”
“魏家不会反,”荆玟忍不住道,尽管他自己也不太有自信心,“魏家家主曾指洛水为誓,魏家人永不篡位,这可是在大祭酒的灵器下许诺的,若有违背,魏家必不得好死。”
“先不说冷文泽如今的态度,魏家人不做皇帝,就真的掌握不了天下了么?”朱子明为荆玟的幼稚感到可笑,“魏家的男人使不得,不还有女人在么?”
如同一道惊雷在荆玟的脑海中炸响,他一瞬间便明白了其中脉络,双腿一软,险些便要瘫倒在地。
朱子明抬起那碗酒,毫不犹豫地就浇在了荆玟的头上,将他满头的乌发淋得湿漉漉、四散开来。
“我给你时间,你就慢慢想吧,”朱子明冷哼一声,不屑道:“你确实很珍贵,但不是没你不行,那姑娘才是他们和我们都看中的,姑娘和皇位,你不上,有得是人上。”
他再一次为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豪饮,只是刚喝到一半,外界便传来惊雷作响,震天撼地。
朱子明碗里的酒当场撒了一半,打湿了他浓密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