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聊得还算融洽,魏居敬常问他过去的经历,例如何时从军、功名几何,将来又打算如何,而李二娘这边要直接些,只是问了些他与魏子期一路上的经历。
几次险象环生的惊心动魄,荆玟大致略过,只留下魏子期行医救人、悬壶济世的片段,谈不上绘声绘色,但期间情感真挚动人,叫李二娘眼泪一阵直流。
“原来我那女儿在北域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一个亲娘,对此却浑然不知,”李二娘拉起魏居敬的衣袖,狠狠地抹了两下眼泪,“还要多谢你对子期的照顾,若不是你,不知道她还要被人怎么欺负呢。”
“伯母这话倒说过了,”荆玟道:“魏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有她那样的本事傍身,在哪都会受人尊敬……不知她现在在哪里?”
话音刚落,一阵激昂的脚步声就接连而来,荆玟扭头一看,却是一个只着单衣的美娇娘,三千青丝披散在脑后,眉眼盈盈,面色红润。
腿长腰细,皮肤白皙,单薄的睡衣遮不住少女傲人的曲线,也盖不住她窈窕的身形。
少女的大半截腿都裸露在外面,甚至连鞋子都没穿,就这么赤足站着,娇小的玉足被冰凉的地板刺激,十只圆润如珠的脚趾微微蜷缩着,相互摩擦。
荆玟立即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宽大的袍子披在了魏子期的身上,把她从上到下地盖住,才让这大好春光不再外泄。
还在清理被打湿衣袖的魏居敬慢了半拍,才刚刚扭头,就被李二娘硬掰了回去,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
“子期,你怎么这幅模样就过来了?”李二娘心急如焚道:“快些回去把衣服穿好!”
魏子期扭了扭身子,勉强适应了这一幅装束,伸手把发丝拢到脑后,不服气道:“这怎么了?总比穿女装好吧?”
“你这女孩子家家的,穿成这样成何体统?”李二娘咬着牙,恨铁不成钢道:“既然你现在是女孩子,那就给我有个女人的样,别像个疯丫头似的,传出去了遭人笑话!”
“我是男是女,又如何?”魏子期叉着腰,顶嘴道:“还不都是人?凭什么做女子便要遵循那些条条框框的封建礼教?我不服,你少管我!”
“你这孩子!”李二娘抬起手来,作势要一巴掌打下,魏子期一下子想起了幼时的恐惧,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来自母亲的责罚。
可这一巴掌却没落在魏子期的头上,而是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头,一切的情绪都化为了李二娘噙在眼中的泪,将魏子期的怒意浇灭。
“子期,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莫要管那些将相王侯是如何征伐,”李二娘泪眼朦胧道:“你既然已经变为了女子,娘就希望你能好好过女人的日子,若是今后再有机会变回男子,那再改又如何呢?”
魏子期看着自己的母亲,只觉得腹中的悲楚如潮水般,一阵一阵的涌上心头。
她难受极了,只是轻轻放下母亲的手,道:“对不起,可我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对不起,母亲。”
说罢,她便转身,只留下了一个急匆匆的背影,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李二娘哑口无言,只能任由魏居敬搂在怀中哭泣,他转过身来,看向满脸沉重的荆玟,道:“世子,这些家丑,让你看笑话了。”
“无妨,”荆玟摇了摇头,担忧道:“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不知她是否有什么心事未曾放下?”
魏居敬想了想,犹豫再三,才肯道:“世子有所不知,小女在安阳有个......青梅竹马,她们自小便玩得很好,那时我们搬家,两家合计,便一同往蓟城来。”
当听到“青梅竹马”二字时,荆玟的心头猛地一跳,面上的淡然几乎要维持不住,但魏居敬接下来的话,却又彻底在他的心湖中震起巨浪——
“我不知道,她们竟然偷偷背着父母私定终身,”魏居敬懊悔道:“昨日她从军中归来,晚饭后便借口出去散心,回来后却郁郁寡欢,我知道她一定是偷偷去见那......”
荆玟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荡,抛下了一句“我去找她”,便往魏子期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了。
“赵家的二小姐,赵如烟......”魏居敬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可心急火燎的荆玟却完全没听见,只留下了魏居敬和李二娘两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夫君,你说世子他,”李二娘眨着眼睛问道:“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魏居敬只能摇摇头:“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是年轻人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们解决吧。”
这边,在问了几个下人、尤其是魏子期的侍女小菊后,他总算知晓了魏子期的去处——她无处可逃,便回到了她的房间里,紧闭着门,不发一言。
荆玟站在了那道门面前,一时间心绪万千。
原来魏姑娘早就有了喜欢的人,还与其私定终身,莫非离开蓟城、逃亡北域,也是她反抗父母的手段,就是为了嫁给她那个心上人么?
那为什么,她与自己朝夕相处,却没有表露过思念的一分一毫,为什么在自己抓起她的手时,她没有丝毫的抗拒?
荆玟想不明白,所以他决定先做再问。
“子期,是我,荆玟,”他轻轻地敲了敲门扉,却知道了眼前的这扇门没锁,但他也没有去刻意推动,只是柔声道:“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门后寂静无声,仿佛无人在此。
荆玟继续道:“我知道化女本非你愿,但伯母也是一片好心,归根结底,选择权也在你手上,你大可不必为此忧愁,毕竟,路都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屋内依旧无人作答。
荆玟沉住了气,思量再三,决定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想个法子,先把伯母糊弄过去,让她不再操心你的事。”
这一句话后,久久,房间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哽咽着的询问:
“此话当真?”
“自然如此,”荆玟道:“我有一计,只需魏姑娘稍稍妥协,等到我们告辞离开蓟城后,自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那要我如何做?”
“简单,你只需换上一套女装,假意服软,到时候再由我为你说上些好话,就可安抚住伯母,到时候我们离开蓟城,再慢慢想法子让她接受便可。”
“......我不要穿女装。”魏子期依旧抗拒道。
“魏姑娘,你且听我说,”荆玟道:“衣服、皮相,乃身外之物,一柄神兵利器,无论包裹着它是是绫罗绸缎还是精铁剑匣,它的锋刃仍旧不会有一丝改变,一个人的内在绝不会被她的外表所改变,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随波逐流的人。”
荆玟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在我看来,魏姑娘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们修道之人,最需要的就是有一颗坚定的向道之心,前朝的天门境兵修淮阴侯,年少时也被人羞辱,但他最终还是以力证道,我想,若是魏姑娘,想必也能做到。”
那头的无言,也是一种作答。
“魏姑娘,我可否进来?”
不答。
荆玟索性推门而入,却见魏子期坐在另一扇门的门扉边,双手环膝,似是呜咽。
他什么也没有做,而是轻轻地关上了门,坐在魏子期身边,用肩膀挨着她的肩膀,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