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申时,郸城魏府,残阳映照,一片惨淡模样。
偏厅里,一对父子似乎在争执着什么,年轻人的额角青筋耸起,态度十分激烈,而一旁端坐太师椅上的老人双手正止不住地颤抖,也能看出,他在压抑着什么心事。
“父亲,你为何要怕那两个外来的人?”魏圣林的独子气愤地对着自己的父亲质询道:“就因为他们是主家来的人?可这是郸城,魏在这里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我们郸城的魏!”
“你根本不懂‘魏’这个字的意义!”魏圣林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儿子,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不免怒道:“你以为赵王大人关上城门,我们就可以在这里面为非作歹了?我早说叫你不要走近那些魔族人,你不仅跟他们搭上了线,还把我也牵扯了进去。”
魏圣林气得吹胡子瞪眼了起来,他这个儿子是他唯一的孩子,或许是他老来得子,平日里格外娇惯,以至于成了现在这一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模样,或许,这就是他犯下的孽,来偿还他年轻时修炼毒修之道的罪。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恶子,居然胆大包天到了这种程度,竟然敢与魔族人合作,还逼迫他也加入,一同为魔族人以及北赵王府效力。
天可见,他年少时犯下的罪孽已经够多了,他只想着下半辈子能够好好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却没想到自己横遭飞祸,眼看着就要晚节不保。
好在,那两个魏家的人来了。
“你懂得什么?魔族人的力量固然强大,可这是在中洲,魔君的手伸得过来么?”魏圣林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道:“把郸城关起来,躲进小楼成一统,他们还玩得来,可如今魏家人来了,他们就要完蛋啦!”
“魏家不过两个人,他们怎能奈何得了我们?”他的独子道:“魔族人实力强大,这里又有赵王的军队驻扎,强龙不压地头蛇!”
“哎,你错了!你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站着两个人,却看不穿他们背后的势力!”
魏圣林生气地用拐杖跺了跺地板,发出“咚咚”的沉闷响声,“总之,你别管那么多了,趁魏家的人还没发现魔族人与我们有联系,我们要赶紧脱身才是!”
独子冷哼了一声,低头看着脚尖,却没有什么表示。
“我以为你成家以后,就会变得成熟一些......”
魏圣林坐回了太师椅上,感叹一声道:“谁知道,你是不耍那些斗鸡赌马的玩意了,却胆子大到与魔族人合作,还妄想着去杀魏家主家的人,你莫非是活腻歪了,想挑一种死法看看?”
他的独子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忽然便跪下来,哽咽着道:“父亲,我也是为了咱们魏家好,以往整个中洲北疆就只有我们一个魏家分家独大,可自从那个蓟城魏家来了以后,有不少和我们合作的商人都纷纷跑到那里去了,我这不是......气不过嘛。”
“哎,你这孩子,赶紧起来吧,”魏圣林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家儿子这一招用惯了的招数,可却总是免不了心软,道:“为父理解你是为了咱们郸城魏府才做出那些事情的,可你年纪还是太小,不懂得魏家究竟有多可怕。”
魏圣林感叹道:“你啊,也要理解为父的一片良苦用心!”
“父亲,那是自然,”他的独子切声道:“我娘死得早,我从小就是您一把手带大的,我不理解您,还有谁会理解您呢?”
“哎哎哎,儿啊,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魏圣林情不自禁地也一同哽咽了起来,哭声中满是悲切:“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我老了没本事,只想将这家业好好保持着,给你留下来!”
“父亲,您的一片心意,我都全知道啊!”独子抹着一把眼角的泪,手伸向一旁的桌案,将上面摆着的茶盏端起,恭恭敬敬地端到了魏圣林面前,道:“来,父亲,我为你敬茶。”
“欸,好孩子,好孩子,”魏圣林老泪纵横,在自己独子期待般的目光下接过茶盏,却只是端在手中,并未饮下,“我了解他们的性子,魏家的人不要多久就会对魔族人下手,我们当要赶紧经营,想办法把自己从局里弄出去。”
“是父亲,”独子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汗津津问道:“父亲,您怎么不喝茶?是不是这茶不对你的胃口,您不满意?”
魏圣林将茶盏重新放回桌案,面色冷得看不清表情,悠悠道:“我曾经只是以为你不懂事,没想到,你连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茶盏被他用力得摔在了了地上,陶瓷碎片和里面含毒的茶水一起飞溅而出,洒落地面,也打湿了在场二人的衣袍。
在那一刻,一切的忿怒和恣意都被释放,一切的用心和悲楚都被曲解,伦常纲理被人性所扭曲,暴力成为了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只是独子刚刚将短刀从自己的衣襟内抽出,他就感觉头脑一阵晕眩,四肢一阵无力,最终他瘫倒在了地上,而那把短刀也从他手中脱出,掉落在了铺满茶水和瓷片的地面上。
“玩毒,你要跟我玩毒,你还差远了呢!”
魏圣林一脚将那短刀踢开,眼中的血丝紧绷地仿佛随时将要破裂。
忽然间,他猛然抬头,却见一个穿着黑袍的蒙面人从厅堂正门走来,身体佝偻,步态猥琐,倒不像是个正派人士。
只是,魏圣林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脸上的愤怒瞬间转化为恐惧,他见着对方走到他踢开的短刀前,拾起那把短刀,放在手中把玩着。
“真是不错的工艺。你们人族富有,有金、有铁,可我们神族甚至连一个铁匠都找不到,只能用着落后的骨器和皮甲与你们人族抗衡,你说,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啊!”
来者的一口人族语并不熟练,生涩的同时还夹带着不少魔族词汇,但魏圣林不仅听懂了,还胆战心惊的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道:
“大人,是鄙人怠慢您了,”他低下腰来,姿态甚至比那日见魏子期来更要谄媚,“我这就带我这犬子下去,再听大人吩咐。”
“这就不必了吧,”那魔族人轻笑道:“不如,我帮你解决?用你们人族的话来说,这好像就叫......助人为乐?还是举手之劳?”
闻听此言,魏圣林一瞬间便朝他跪了下来,颤颤巍巍道:“大人,大人,我求你放过他吧,他只是一时糊涂,他一直都勤勤恳恳为您做事啊!”
“那么说,”那魔族人的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道:“是你不老实为我做事咯?”
魏圣林一愣,眼中闪过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他一收双袖,朝着那魔族人叩拜下来,道:
“大人,我对您绝无二心,若您需要我这犬子,请尽管拿去吧!”
“好好好,”那魔族人鼓起了掌,握着那把短刀又重新靠近了魏圣林的独子,眼中的戏谑不言而喻,“刚好,灵魄这几日的收集有些慢下来了,都怪那个该死的墨家人,还有那几只新溜进来的小畜生。”
“大人说得是,大人说得是,”只是魏圣林冷汗直流,冒死道:“大人,前几日溜进来的那几只魏家的小畜生,可不太一般啊!”
“哦?你说说看,他们怎么就不一般了,莫不还是人族派来的使者?”
“禀告大人,他们啊,是安阳魏家的人!”
“安阳魏家?”那魔族人笑了笑,识透了魏圣林想要依靠拖时间来挽救自己儿子的计划,冷哼道:“他魏家在安阳,你们人族不是有一句话吗?叫什么,天高皇帝远,反正他哪里管得到我?”
剩余的话没有说完,那魔族人没有等魏圣林反应过来,就攥起那把短刀,狠狠地往躺倒在地上的人心口上扎去。
“不!”魏圣林大喊一声,本来欲要扑向自己的独子,却在半道停下了脚步,只是从地上爬起,铮铮无言。
刀尖破开了胸膛,刺穿了心脏,将死者如梦初醒般在地上开始挣扎,却只是于事无补。
垂死之际,他看到了跪坐在地上的父亲,就像是溺水的人一般,无论是看到了一节绳子,还是一根稻草,他都不会放弃的,想要伸手去抓住。
“父亲、父亲......救我,救救我......”
但,魏圣林只是看着,也只能看着。
待到泪流尽、血流干,不甘者才总算死去,只是此刻,独属于他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已经被永久的抽去了。
魏圣林瘫倒在地,双眼中的灵性已然失去。
“不错,如此纯度,也不枉我喂他吃了这么多的药。欸,在我们草原上,羊吃草、人吃羊,土和草又吃一回人,这生老病死的......对了,我之前在神族的图书馆里看过你们人族的书,你们人族不是还有一句话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看着双目无神的魏圣林,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你这死老头,到如今还在装可怜,你府内的地下室里,埋着这么多给你用来试药、试毒的尸体,他们又会是谁的亲人?怎么,今天不过是你死了儿子,就轮到你哭了?”
魏圣林依旧是那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呆傻地瘫坐在原地,任由那魔族人如何辛辣地冷嘲热讽,却没有半分表示。
那魔族人忽然觉得好一阵没趣,但又看见厅堂外的大门门扉那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心思顿时又活跃了起来。
“那是你孙女?”他问道,手中的短刀在腕上旋转了几圈,最终又被他重新抓紧。
仿佛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魏圣林一下子从幻梦中醒来,看向那个躲在门扉后悄悄看着这里的小女孩。
“梅儿,快跑!”
只是短刀下一刻就已经脱手而出,而那女孩仍旧呆傻地站在原地,命运仿佛已经悄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