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难道我在可爱后辈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崩塌成了动不动就拔剑的暴燥狂了吗……可,可恶啊……”
强行咽下喉咙中的汤汁,安娜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用袖口来擦嘴,手腕才刚刚抬起,却仿佛像是触电了似的放了下去,转而轻轻捻起一片方巾,用着优雅的姿势放置唇边。
如风般抹过嘴唇,安娜脸色有些难堪,眼神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刚擦完嘴捏着方巾的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同雕塑般悬在空中。
回想起自从与黑袍人一战之后她自己大变的行为举止,安娜才大彻大悟,原来她在可爱后辈面前的一层优雅伪装早就被卸下,原先那个粗狂的骑士团长又重新掌控了她的身体。
怪不得有时候小娜总会对她露出看傻子般迷惑而不解的目光,安娜只感到一阵无地自容,恨不得立马挖个洞钻到地里去,脸上也涌上阵阵红晕。
匀称的双腿不自觉地抖了起来,诉说着安娜紊乱的心情,她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双手因为紧张而绷直地放在双膝上,如同犯了错误等待老师批评教育的小孩子。
只是用小孩子来形容这位在战场上挥斥方遒,骁勇善战的圣教骑士团团长怕是有些不妥,要是被死在她剑下的亡魂听到了怕不是要直接开喷。
“小,小娜,对不起……安娜姐错了,不要讨厌安娜姐好不好……”
脸深深地埋在胸口的突出里,安娜嘴上用着软弱的语气向安娜乞求道,双臂不安地摇晃着,如同她飘摇不定的内心。
好不容易能有一位崇拜自己,把自己当知心大姐姐的可爱后辈,安娜又怎肯忍心自己的形象被破坏的一败涂地呢!
什么团长的尊严与荣耀,与之相比,连半个柠檬挞都算不上!
此时此刻,要是被见过安娜真容的圣骑士看到,怕不是要惊得连眼珠子都要凸出来,怀疑起他们是否是还停留在梦境之中。
毕竟他们家那位脾气火爆粗声粗气的团长可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就连与圣教圣女会面之时也未曾有过任何伪装。可现如今,她竟然在一位身高还没她剑高的小女仆面前面红耳赤,埋头低首,一幅认错的模样,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小娜自然是不清楚安娜的真实身份的,她只是单纯的为了她安娜姐的心理健康着想而已。要是她清楚她训斥的是圣教骑士团的团场,恐怕内心也会感到无比震惊吧。
不过转念一想,能把圣教骑士团团长和圣教圣女给镇住的人,小娜恐怕还是第一个吧。她达成了千年来数位邪教圣座们都未曾做到的成就,可以称得上是历史第一人了。
“小娜,你别不说话啊……安娜姐真的知错了,我只是一时脑袋没转过来,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嘛……”
眼看身前对她认错表现无动于衷,仍是歪着脑袋斜眼睥自己的小娜,安娜内心只感到一阵极度的不安——
她的可爱后辈好像真的不打算理她了!
这对一位自尊心极强的少女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如同晴天霹雳,安娜全身仿佛流过强劲电流,身体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宛如风中飘摇的枝叶。
眼角泛出了泪花,几点委屈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如同被打翻的酸菜罐。如果说之前安娜的情绪是随风摇摆的吊桥般不稳定,那现在她的内心就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明明都认错了,为什么,为什么呢!……”
曾几何时,安娜在与邪教的战斗中身重数刀,纵使身体变得千疮百孔也未曾留下一滴眼泪。
可现在,安娜却不知为何,控制不住眼中汇聚翻涌着的小珍珠,眼神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面前的人影被之埋没殆尽。
“安娜姐,小娜从没想过不理你,安娜姐可是一手把我引进杜伊勒利宫的前辈呢!”
“我只是担心,担心安娜姐被那个黑袍混蛋给打出问题来了,毕竟安娜姐前后的反差太大了嘛!这谁受得了啊!”
“况且,就算是这个大大咧咧行事有些莽撞的安娜姐,小娜也不是不能接受啦!不管安娜姐变得怎么样,那拔剑挡在身前的帅气身影,小娜可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安娜姐,小娜很喜欢你哦!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的!”
话音刚落,娇小的身影飞快地奔向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少女,献上了她小小的拥抱——
如同冬日暖阳般温暖的拥抱。
小小的拥抱却暗藏着无尽的能量,将安娜从情绪崩溃的悬崖边上拽了回来,怀中很暖,暖的像太阳,是一种她从未享受过的暖。
从小到大,安娜几乎都将时间花费在她手中的剑上了,在实力日益俱增的同时,却也忽略了周围人对自己的关心。
她的姐姐曾几次好言劝说安娜不要过于沉迷剑术之中,要多抬头看看天,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可安娜总是当作耳旁风。
身为一个父母被邪教给残害的小女孩,安娜总被她心中那强烈的复仇火焰给蒙蔽了双眼,日复一日的机械生活,让她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也开始逐渐远离她。
等到她成为骑士团团长之时,回首望去,才发现身边空荡荡的一切。
为了复仇,安娜舍弃了太多,她的童年就是在日复一日的刻苦训练中度过的,从未像其他同龄的少女一般在父母贴心的呵护下享受着童年的美好。
而到了风华正茂的青春期,大家又因为她那粗狂的性格拒而远之,她也不以为然,仍然走着她一人的孤独道路。
好在她还有一位知心的姐姐,安娜才不至于变成一个只知道挥砍杀戮的战争机器,有了身为人最基本的感情。
长久的麻木似乎让她失去了被爱的资格,神经变得冷冰,心境变得冻结,安娜清楚她内心巨大缺陷,却又无可奈何。
而小娜的突然出现却如同那破晓的阳光,将她心中冻凝的坚冰逐渐融化,让她第一次在除了姐姐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亲切,什么叫做被在意。
耳边那一声声软糯糯的“安娜姐”,打破了她被封的死死的心房,带进了第一束光芒。
这是她长久以来一直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没有人生来就是一座孤岛,也没有人一辈子愿意当一座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