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

作者:绝昀喋血 更新时间:2024/2/3 15:39:25 字数:4621

树影婆娑,割碎清冷月光,夜风拂过,树影晃着月影沙沙作响。

四周寂寥无声,男子瘫躺在树荫下,麻木双目望着浩瀚银月。

听母亲说,他就出生在这银亮的月色晚上,从胎盘中挤出,剪断脐带,哭的哇哇作响。

年幼的孩童最易夭折,所以小孩子是不起大名的,唯恐阎王爷在生死簿上把孩子勾去,但也要取个贱名供平日里叫唤,让孩子好养活——家里都叫他狗子。

他生的小镇很平凡,不贫不富的家庭本该让他平庸的长大,结婚生子,种地耕田,最后垂垂老死。

七八岁那年,一老道士一瘸一拐的进了村,住进了年久失修而杂草丛生的破落道观里。

第二天,老道在道观门口摆了块破布,随意丢了几片龟壳在上面,旁边立了个旗子一样的幡,上面写满了几个大字。

老道幡布上的字写着什么来着?他忘了,他的回忆就像是被晨雾似得纱笼罩了一样,难以察觉。

男子眨了眨眼,晨光初露,已经是早上了,冷风悠悠扫过,将树叶上的露珠吹落在男子脸上。

像个游魂一样,男子起身,从清晨走到正午,走到日落黄昏的晚上,偶路河畔,激荡河水倒影着一个白衣冠,玉面郎的男子,他面无表情,僵硬的眼珠里露不出半点情绪。

夜幕降临,他走到了一座小城旁,城门早已关闭,他落座墙角,背靠城墙,再次望向浩瀚银月。

回忆悄然而至。

老道的到来对村子影响不大,就像石子落入水池,引得村里人闲聊时提起一两句,几天后,水面归于平静,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老道每天坐在路边,笑呵呵的,没人也不在意,天天看着村里人来人往,像是看着世间百态。

后来,不知谁发现老道是会讲故事的,什么妖魔鬼怪,老道总是信手拈来,他和一群小伙伴成天围在一起,央求着老道讲故事。

慢慢的,村里人算是认同了老道,姻缘,丧葬,孩子起名,总有人拎着点心或肉干,让老道帮忙出着主意。

后来老道不讲故事了,怀里掏出一本书,扯着带口音的语调问谁要识字,开始时兴趣都很浓,在知识的冲刷下,去老道那的人慢慢减少了,最后,只剩他一人。

当然,他也并非爱好学习,只是母亲听说他不想学习后,用棍棒打得他屁股不敢下座,睡觉只敢趴着,从此,他爱上了学习。

老道交完最后一本书后,用干瘦见骨的枯手抚着他的头,告诉他要多行善事,好人有好报,还为他取了个名字。

咯咯咯

雄鸡破晓,又是清晨,士卒憋红了大脸拉动铁包木城门,朱红色城门转轴处发出了石盘推磨似的重响,很刺耳。

“门口的,”刚换班的小队长模样士卒打着哈欠走出来,“想进城是吧,你有路引没?”

男子沉默,随后摇头。

小队长咋了咂嘴,半分不耐烦地掏出纸笔。

“兵荒马乱的,你这身衣裳也不像逃荒滴,姓名?”

“张求道。”

男子声音很沙哑,短短三个字像是要把许久没用过的声带撕扯了一样,硬生生让小队长打了个冷汗,将困意惊醒。

“家住哪?”

“忘了。”

“来沉官城干嘛?”

“看看。”

小队长停下笔,略带怒气的打量了一下张求道,随后垂下眼,默不作声的撕下半页纸递给对方。

“给,进城凭证,出城还要的,保管好。”

等张求道走远,旁边士卒低头捂住口问小队长,“头,这么放他进城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小队长收好纸笔,拍着士卒肩膀,“刚刚那人搁城门口躺了一晚上对吧。”

小队长满意的看着士卒点了点头,继续道。

“可这个叫张求道的家伙身上却见不得半点尘土,这种人,不是妖魔鬼怪就是那家的神仙道长,惹急了人家,倒霉的还是咱哥几个,他想进城就让他进呗。”

城门口二人的窃窃私语被数百米外张求道听的清清楚楚,“妖魔鬼怪,神仙道长…”他喃喃自语,声带随着话语开始适应,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动听。

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既然记忆中瘸腿老道作为他的授道恩师,那就把自己当成神仙道长吧。

学着老道模样,张求道挑了个靠近闹市的墙角处,盘腿坐下。

清晨路上人影稀疏,街边食肆趁早开了门,支起两人合抱的大锅,生起橘红色焰火,当蒸饭的氤氲热气带着香味肆虐街市时,人流渐多,闹市街上推板车的卖货郎,挑担卖炊饼的矮子……各色人汇聚于此。

一个乞丐在张求道不远处跪下,烂布遮盖的身上发出臭水沟发酵的恶气,乞丐面前支棱个缺角黑碗,还特意放了块薄石板,每当街边人路过,乞丐的头啄木鸟似得“咣咣咣”的敲在石板上,很响。

只是乞丐抬头低头间隙中,总是用隐含恶意的眼神扫视张求道,这让张求道有点不解,看了看白衣若雪,衣装整洁的自己,也不像乞丐同行啊?

待到正午盛阳,耀眼的光将空气扭曲成模糊样,乞丐佝偻着背脊跪倒在地,缺水让他无暇顾及张求道了。

张求道这才发觉,自己所在地正好是四周唯一一处阴凉,凸出的房檐遮挡了骄阳,乞丐平日里大概就在这里乞讨,今日被他占去,这才是仇视他的缘由。

看了眼死狗般趴在地上大汗淋漓的乞丐,张求道想了想,站起身走到乞丐面前。

当阴影笼罩乞丐,看着抢自己乞讨地的男人弯下腰,乞丐心里难得生出半分愧疚,这是要给自己钱?早知道少骂两句了。

张求道没钱,他只是用手敲了敲乞丐磕头的石板,力气不大,石板的声音倒很响,望向乞丐完好的额头,张求道暗思,看来这磕头水分挺大。

乞丐吓得直哆嗦,畏畏缩缩的后退贴到墙上,还以为对方看他不爽要打人,被太阳晒的昏沉脑门上都沁出一层冷汗。

张求道当然不是来打人的,只是作为神仙道长,他心善,见不得别人热,本着心静自然凉的原则,为炎热的乞丐降降温,绝对不是认为乞丐心里骂他了伺机报复,在看看脸都吓白了的乞丐,张求道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

做好事真快乐。

既然已经起身,张求道索性逛起了街,骄阳虽盛,一身白衣的他却没感觉到半分燥热。

盛阳下的街头巷尾空无一人,路两旁的房檐门户和记忆中相差太多,初始有点新鲜,逛多了就审美疲劳了。

偏西的太阳不再毒辣后,做工的人群晃晃悠悠从屋门走出,人挤人的街市终归没什么好看的,颇感到无趣的张求道就想着出城了。

才下午,城口大门紧急关闭,张求道感知中,城外汇聚了大片灾民,哀嚎着求人开门。

逃荒的灾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逃荒路上,被饿急眼的灾民杀了抢了的人家不在少数,城楼上的士卒明显有些紧张,掏出利刃弓弩对准楼下灾民,预防灾民冲击城池,真让这些穷的只剩命的进了城,怕是又是一场浩劫。

城内不远处汇聚了一小撮背着箩筐进城做买卖的农家人,被灾民围堵后出不了城门,此时面色不善骂骂咧咧的。

“晦气,出门一趟碰见这些遭了兵灾的,回家要用柳条沾水抽抽身子才好,去去晦气。”

“屁用不管,兵灾闹了四年嘞,灾民杂草似得一年比一年多,我看呐,迟早有天打到咱这边。”

“可千万别打仗呐,这灾民就让人受不了嘞,年年秋收有灾民搁地里偷粮食,夹生的麦穗往嘴里直塞,活生生把肚皮胀裂撑死的都有,还有被灾民洗劫后的人家,那叫一个惨,造孽呦。”

“要我看,城里的老爷们干脆出兵,把灾民砍光了,省的灾民祸害人。”

“去你的吧,城里的老爷们可对灾民稀罕得很,管口饭就能干活,稀的糠的都能吃,干活任劳任怨,听说了没,城里最大的老爷一直在招灾民开荒地,我看那,这灾民八九不离十都是奔着开荒地来的。”

张求道没能继续听下去,街市口忽的传来阵阵惊响,一头房高的马妖出现在路口,黑蹄踏在石板路上声若闷雷,马妖额生双角,双目赤瞳,嘴中两颗利齿下凸,体表生鳞,背上鬃毛如血飘舞。

马妖周身是百来位身披墨色带鳞重甲,脸戴玄黑铁面甲,手握带钩长戟的精锐士卒。

坐落在马妖背脊上,指挥这一队重甲精兵的人,却是一只面容姣好,拿着包子嫌烫没法吃,嘟起嘴轻轻吹气的小萝莉。

城内门前,重甲兵士列队竖起长戟,松了口气的守城士卒推开卡门横木,城门缓缓开了。

城外灾民瘦骨嶙嶙,披着脏成乌亮的破衣烂布勉强遮露身体,为节省力气成片的在地上躺着趴着一动不动,像深秋里被雨水发酵的枯枝烂叶,只有那呻.吟和喘.息声,才能让人察觉到他们还活着。

当手握长戟的甲士走出,拥堵的城门口瞬间空了一片,灾民像落叶被秋风吹散似的挪动乏力身躯歪歪扭扭的躲避士卒,生怕被对方伤到,即使卑微到老鼠都不如,人也要倔强的求生。

士卒列队走出,当马妖出现在灾民面前时,灾民躁动了片刻,但迅速被披甲的士卒勒令静止。

有士卒两人一队肩扛木棍挂着大桶,木盖打开,里面是掺了糠麸的热粥和黑皮馒头,灾民眼里闪着绿油油饿狼似精光盯着热粥饭,随时想要冲过去疯抢,但在手持刀斧的披甲侍卫面前,一个个的只能老实等着。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沉默着,马妖背上的小萝莉丝毫没有发话的意愿,仍在努力对付手中的包子,贝齿轻咬白褶微冒热气的包子嫩皮,红唇闭合后点滴油腥挂在唇边更显包子的诱人。

见小萝莉吃的这么香,本来对进食无所谓的张求道都有点饿了,甚至内心有了点阴暗想法

——把小萝莉的包子抢了,她一定会哭很久吧。

小萝莉咽下最后一口,清了清嗓子,声音很好听的开口了。

“觉得自己逃荒路上没做过烧杀淫掠这种顶级恶事的,过来登记,说说你们逃荒时带了啥东西,逃荒了多久,别撒谎,你们之前逃荒的可多得是,通过了,在这里开荒种地,每天管饭,现在排队。”

小萝莉声音不大,但腰间佩的扩音玉符让声音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

靠近甲士的灾民自觉站成歪歪扭扭的长队,一个个上前登记领粥饭,但灾民很多,堵住了城门口一大片区域,其余地方仍乱糟糟的,张求道看了会后便交接进城凭证从城门离去。

当张求道在灾民间隙中行走时,几个心怀不正的也在远离城门口,逃荒路上,这几人烧杀抢掠成了习惯,根本经不住盘问。

行走在灾民群里的张求道就是灰狼群里的小白羊,那身白丝绸衣裳惹得人眼红地很,若不是前方有甲士看着,张求道怕是早被扒光了,没准细皮嫩肉的他还会被人扒皮吃掉。

那要走的几人就肆无忌惮多了,想着临走干票大的,从四面合围靠近张求道,慢慢掏出带血迹的红褐色菜刀木棍,咬着牙,准备打昏后扒了衣服就跑。

张求道停步,抬起手臂凭空攥了攥手,几个对张求道心怀不轨的人手臂瞬间捏断。

张求道能看到,他们手握的菜刀木棍上那死不瞑目的残魂在哀叫,可惜他这个神仙道长不喜杀人,捏断双臂足够让他们在这世道生不如死了。

双臂骨碎筋断的痛楚让几人脸都变了形,为了不扰民张求道还特意将几人嗓子烫哑,但四周灾民仍慌乱空出一大片,那一双双恐惧着如同看怪物的眼神让张求道略微烦躁,负手敛袖准备就此离去。

一道倩影闯过人潮砰的停在了张求道面前,小萝莉手里抓着半个肉包,满目兴奋的问。

“那是法术吗,你是神仙道长吗,我能学吗?”

小萝莉渴盼的黑白眸子触动了什么,张求道一阵恍惚,阻隔记忆的浓雾略微消散,显露出庞杂记忆中的冰山一角。

一段回忆开始浮现

瘸腿老道捏住驱邪符念念有词,手中黄符凭空自燃,烧化的灰和不知名物质用水混一起,掰开下巴灌在了撞鬼昏迷人的嘴里。

片刻,那人忽的瞪大了双眼,一腔黑血自口鼻中喷出,老道反手桃木剑半空一划,一声凄厉惨叫声随之响起。

待那人走后,在墙角撅腚偷看的孩童们乌央央的冲进去围住瘸腿老道。

“老道你真厉害。”

“老道老道,你是不是就是故事里的神仙道长?”

“老道,我想学这个。”

“老道,我……”

瘸腿老道很高兴,哈哈大笑压过了孩童的喧闹。

“厉害谈不上,神仙道长也不敢称,老道我不过是道观里打杂度日子的,你们若想学,我先交你们读书写字,我老道还会点占卜,医术,等识字了老道我一并教给你们。”

回忆转瞬而过,外人也只能看出张求道愣了愣,随后追忆似得笑了笑。

“小小法术不值一提,不过你算认对人了,称呼贫道神仙道长也不为过,你若想学,贫道肯定倾囊相授。”

“真哒?”小萝莉眼睛乌亮亮的,很好看。

“那我要不要叫你师父啊,对了,我叫媚娥。”

“称呼随意即可,贫道张求道。”

“还有一件事,贫道有要事相求,可能会有点冒犯。”

“但说无妨。”

……

媚娥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初见的下午,阳光正好,二人诗情画意的对视着彼此。

某个自称神仙道长的混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抢走了她手中的包子,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放到了嘴里,面无表情发出了“真香”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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