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凉飕飕的,一颗一颗的。
天越来越黑,越来越沉。
伴随着暴雨,在透不过一丝光,狭窄又破旧的小巷里,我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找不到来时的路,也不知身处何方,更看不清目的地。说是迷路,倒像是走进了虚无。
一辆锈到看不出模样的自行车把我绊倒在泥泞的街巷里,磕伤了我的腿。
泥水黏糊糊的,柔软的仿佛家里的棉被,雨水似乎慢下来,缓缓敲打在我的背上。
好舒服...
就留在这儿吧。
真有够傻的。
等到我的尸体被发现,应该早被雨水浸烂了吧?
这样就没人认出我了,真好。
葬礼一点也不寂寞,还有场雨陪着我呢。
...
哥哥呢?
忘了世上还有爱我的哥哥呢。
哥哥知道了会很难过吧。
...
那又怎样?
死人不在乎活人的痛。
...
越来越沉...越来越...
...
晚安,哥哥。
...
......
雨停了吗?
我艰难的扭过头,也许泥水流进了我的眼睛,天空只是一片模糊。
...
是伞。
一把黑伞。
和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
满脸胡茬又叼着香烟,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人。他瞧我的眼神像是藐视,但他的行为却是怜悯——为我遮雨,又向我伸出手臂。
我颤颤悠悠的被他拉了起来,却看不清他的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掐灭烟扔向雨中。
“到我那儿避避雨去。”
男人扔下这样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到没有十米的地方拐进了一扇暗着的门里。
我该信任他吗?
那家伙若是想对我做什么,我根本没法反抗。
可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吗?
...
至少,他救了我。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磕磕绊绊的闯进了那扇门。
似乎是个书店。
整整齐齐几列书架,书架上零散摆放着相框,香薰和收音机。那个收音机里正播放苦涩的纯文学电台,但主播的声音却是个有些熟悉的男声。门口堆积着几个破烂纸壳箱,有个敞口箱子里按期号摆放着几十本《千禧年》和《世界时装之苑》杂志。穿过繁琐的书架,尽头是个红木回旋楼梯,楼上隐隐亮着暖黄色的光。
我几乎快要瘫倒在这破楼梯上,但还是拼着最后的力气,爬到了二楼。
二楼要比一楼要小很多,仅有左右靠墙的两排书架和一张复古风长会议桌,上面歪扭的插着十几个国家的小国旗。男人坐在桌子尽头的椅子上,他戴上了眼镜,捧着本白色书皮的书,示意我入座——离我最近的正对着男人的另一把椅子。
“您为什么要救我?”
“不想再清理尸体,就这样。”
不想再清理尸体?
理性来讲,这种情况我应该少说话。
可脑子没跟上。
“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莱夫小巷的午夜文学社,我是...”
“您应该就是社长先生吧。”
“不错。”
沉浸在书中的男人猛地把书合上,抬头望向我。
“你到底是谁?来这儿干嘛?这儿可不是学生待的文学社。”
...
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
没开玩笑,自从我到这个地方以后对自己的一切都没印象了,却还能依稀记起些过往。
“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
社长不自觉笑了一下。
“需要帮助吗,小姐?”
“如果可以的话,就太感谢您了。”
我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就决定了。
我还没有摸清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来历,怎么就轻信他的话了?
...
怕这个干嘛?明明连死的觉悟都做好了。
“今晚请允许我借宿一宿吧。”
社长点了点头,便继续看起他的书。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什么了。只是靠在那个椅子上简单休息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安心,丁香味的香薰让人陶醉。还有熟悉的电台声柔和的掺杂进我的梦。可惜浑身泥水与隐隐作痛的小腿不肯放过我,空瘪的胃也跟着作怪,让这个本该舒适的雨夜成了折磨。
痛苦逼着我的喉咙出了动静。
看来今晚注定不好过。
这个条件肯定洗不了澡,泥水挂在伤口上也很难愈合。
至少得先找点东西垫一口。
“睡不着吗?”社长没有抬头,只是随便问了句。
“您这有吃的吗?社长先生。”
“你看我这像食堂吗?”社长头也不抬的说。
我放弃了,缓缓闭上眼睛,大脑愈发混乱。
直到被不知何处撇过来的纸团砸中了头。
我猛的睁开眼,社长已经不在那里了。
凭空消失了?
把纸团打开,上面歪扭的写着一小段话。
“离开文学社,往小巷更深处走,在尽头有一家酒吧,记住,不要敲门,不要说敬语。闯进去,说要吃夜宵就可以了,您的餐食费用由文学社报销。”
翻了个面,还有更加潦草的一句话。
“珍惜自己的名字,清楚自己要走怎样的路。欢迎回家,成云小姐。”
这...
我叫...成云吗?
他怎么知道的?
...
先解决晚饭,吃饱再想别的。
...
等一下...
让我离开这里,还要在这破巷子里再走一段路?
让我重新进入那凄冷的黑夜?
...
这把小椅子真是我睡过最舒服的床。
腿不痛了,泥水也无所谓了,肚子饿就饿吧,大不了舒舒服服死在这里也不赖。
...
咕~
靠!
得找个理由不去那鬼地方吃饭,至少先说服自己的胃。
这时,灯突然灭了。
收音机成了杂声,风声开始呼啸,似乎文学社的一切都在响动。
这是要赶我走吗?
我可不怕这个...
一股凉风吹过我的后颈。
我猛的回头,却发现什么都没...
我猛的坠到了地上。
椅子散架了。
...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
在下楼时,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我曾经走过的地方本应该留下不少泥水和脚印。可是文学社的地板很干净,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似乎感觉身上清爽多了。
真是奇怪。
我离开了这个有些诡异的文学社。朝巷子里更深处走去。
巷子深处果然有一家酒吧。变幻黄紫两个颜色的霓虹灯,闪烁着“Bar”,一扇相当模糊的老式玻璃推门像是硬插进了里面。周围一圈的砖墙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感觉这里要比文学社吓人多了。
我没太用力推开了门,可门却直接撞到了底。
砰的一声。
整个酒吧光线极暗,只剩下一个黑紫色服务生打扮的酒保姐姐正擦拭杯子,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
“您好,我来吃夜宵。”
“看不见门口招牌吗?”酒保姐姐没好气的说。
感觉被耍了。
“那个,您这有什么吃的吗?什么都可以。”
我已经开始向她哀求了。
“好吧。”酒保似乎很不耐烦的放下了杯子。“请先付钱。”
“那个,文学社...”
“好好好,又是文学社,活着给他打工,死了还要给他打工。”酒保怨气很重的抄起了煎锅,“转告你那个社长,账清了,这顿饭是最后一顿。”
“谢谢您。”
“别跟我说谢谢。”
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蹲下身子,从柜台摸出了一枚鸡蛋,给煤气灶点上了中火,油锅里剩些发黑的油渍再次沸腾起来。她用手腕轻轻摇晃鸡蛋,将鸡蛋旋转抛起,又顺手接住磕在锅旁。蛋液滋滋作响,煎的半熟时,又拉开冰柜,取出一盘剩米饭倒了进去,用锅勺充分混合,将火调小,拿出柠檬片绕着挤了一圈,然后撒了点盐,颠了颠煎锅,就这样晃了一分多钟。
一盘有些发黑的炒饭就这么出锅了。
还贴心的放上了勺子。
调酒用的搅拌勺...
好侮辱人。
如果是往常,我绝不会动这炒饭一口。
...
米饭被油炒过后颗粒分明,像是北方味道的南方大米。鸡蛋的糖心完美融进米饭里,柠檬的味道我没有尝出来。但我尝出了一点肉味。
我疯狂的用调酒的小勺往嘴里扒拉着饭,甚至完全不顾形象,把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肉的香味越来越浓。
我抬眼一瞧,酒保姐姐用叉子叉着半块炸物在我面前晃去。
“要不要加个餐。”
我近乎扑上去的吞了小半个叉子。
是块炸猪排,真香。
酒保姐姐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我,露出了微笑。
“真是个傻妞。”
“多谢款待。”
“想要喝点什么吗?”
“可以的话,我想来杯水。”
酒保姐姐鄙夷的看了我一眼。
“你该走了。”
她转过身去不再理睬我,开始刷锅。
真是的,怎么都赶我?
我看向玻璃门外,纯粹的黑已经见了白,是天要亮了。
怪不得啊。
当我再次转过头时,酒保姐姐也消失了。
我的视线突然一黑。
“明天见。”
怎么回...
...
...
...
......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躺在自己软乎的小床上,哥哥轻轻敲着我的房门叫我起床。
一切如同往常一样。
呃,是梦吗?
我下了床,拉开了房门,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去往学校,只是小腿多了道莫名其妙的伤口,嘴里有股油腻的怪味,叫我吃不下早饭。
我蹬上了自行车,向学校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