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宁寒离开宗门,便以普通人的身份回到老家,过着日落而归的平静日子。
起初村里人对宁寒的回归,感到十分的不解。
宁寒随口解释了一番,本以为会遭遇冷眼,谁知他们非但不相信宁寒会干那等偷盗的行径,还对天泉剑宗冷嘲热讽起来。
对此,宁寒少见的笑了,苦笑,无奈的苦笑。
一晃过去四年,山南村的清晨,依旧笼罩在安详中。
村道上的晨雾早已退去,炊烟这才升起。
乡下的生活很简单,早早的起床,先到田间忙上一阵,或割草、砍柴,等天亮再回家吃饭。
往往这个时候,学堂那边都会响起琅琅书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学堂是在宁寒回村后办起来的,聘了宁寒一人当教书先生。
路过的村民不懂念的那几句诗是何意思,甚至大字不识半个。
他们只知道自家孩子在里面,不管怎样,反正认字了,已经光宗耀祖了,高兴还来不及。
每当有人路过,不由驻足,议论一二。
“美啊,这啥诗来着?真好听。”
“好听不就行了,管嫩多干嘛,宁小子会的不少,娃娃们多喜欢他,这就够了。”
“乱叫什么,那是宁先生。”
“对对对,先生,先生。”
“就是,咱宁寒多好一孩子,咋可能偷东西,准是那宗门里的人眼瞎,净冤枉好人。”
村里人都知道,宁寒是宁老三从地里捡来的孩子。
宁老三为人忠厚、老实心善,却一生孤苦,索性认了宁寒当儿子。
把宁寒养到五岁的时候,外头来了一位仙人,看中了宁寒,带回去当徒弟。
可把宁老三美坏了。
可惜好景不长,宁老三上山摔断了腿,没过几天就死了,宁寒给他寄的嫩些钱都花不出去了。
这不,又出了宁寒这档子事……
言到此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惆怅,不约而同的闭上嘴。
罢了,回家吃饭去吧,没道理老是惦记一个死人,也不好让宁寒听见。
一转眼,天色渐晚,已近日暮。
红霞映照着每一个孩子的脸,红彤彤的,显得生气十足。
上了一天的课,终于放学了。
他们学东西不交学费,村里人过意不去,就把宁寒家里的农活包了,哪个干的越多越得意。
宁寒今天穿了一件灰袍,衣服看起来便宜,人是又高又俊,陪衬衣服的美丑就无关紧要了。
回家的路上,谁遇到宁寒,都主动招呼,格外友好和睦。
这种气氛,反倒轻松。
宁寒住的地方,是老爹宁老三的宅子,一间堂屋,两间偏房,再加一个大院子。
一个人住,够宽敞。
宁寒在夕阳下走着,忽然一愣,顺着地上的狭长人影看去,家门外站了一道亮丽倩影。
此女高挑,着一袭玄色衣袍,包裹潜力无穷的紧致身段。
她名宋倾城,昔日的同门二师姐,自宁寒离开天泉剑宗,眼下还是第一次见面。
时隔四年,没想她会找来,不记得告诉过她,老家到底在哪。
看见她,宁寒也只迟疑片刻,眼前粗略过一遍二人相识的过往,随后当作无事发生的走到家门前。
落锁、开门,一言不发,俨然形同陌路。
这一切,宋倾城看在眼里,芳心为之一震,捏紧了食指,略微不知所措的抿了一下嘴唇。
遭遇冷落,算意料之中吧,不过还是不太舒服。
“不打算请我进去坐一坐么,宁寒。”宋倾城念出宁寒的名字,才发觉居然变得生疏了。
“请便。”
随口留下两个字,宁寒头也不回的进了院子。
家里没有别人,却不空旷。
角落的篱笆里圈了鸡鸭,一小片菜畦满是碧绿,埂上则趴满了打瞌睡的猫,形色各异,约莫二十几只。
宋倾城为之惊讶的多看了一眼猫猫军团,问道:“都是你养的?”
“野猫,喂过几次而已。”
猫是热情的,夕阳是温暖的,言语是平淡的,甚至沾染着些许寒冷。
宋倾城自认比较了解宁寒,这才多少年没见面,他又能改变多少,这确实像他的性子。
不一会儿,见宁寒走进屋里,拿着一个袋子出来,站在离田埂不远处,向野猫们抛撒食物,跟喂鸡差不多。
的确,这不像喜欢养猫的人的举动,关键他还是喂了。
宁寒许久才开口问道:“找我做什么。”
宋倾城胸前浮起的饱满,随轻轻的呼气,缓缓下落抚平,依然坚挺就是了,形状非常完美。
找他确实有事。
但就像宋倾城独自站在这里一样,此行山南村,没告诉身边的人。
怎么说呢,还是有些放不下这个师弟,过来探望一下吧。
终究同门一场,当初他遇难时,作为师姐,什么忙都帮不上,眼睁睁看着他沦落到如今的田地。
“离开的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宋倾城想不到比这更好的问候。
宁寒目视前方,手里抓一把风干切块的肉糜,不紧不慢的撒出去。
能过的怎样,两个字,安逸。
“离开你们,我只会过的更好。”宁寒又撒了一把鸡胸肉。
宋倾城的食指捏的更紧,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说道:“宁寒,现在有一个机会,你可以重新回到天泉剑宗,或许有办法恢复修为,凭你的性子,我想你也不愿一直这样颓废下去。”
宁寒闻言,目光终于斜向一侧,看到了宋倾城的神色,她不像扯谎。
过了好一会儿,未等到任何回应的宋倾城又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师尊她在两个月前成为剑宗宗主了,正在着手查办你当初的那件案子。”
“与我何干。”
话声,在宋倾城说完的一瞬间,宁寒旋即表明了态度。
语速之快,回答之快,似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随时要打起来。
宋倾城即使做好被宁寒冷落的心情,被这样对待,心里也很不舒服,他根本不留商量的余地。
“宁寒,你能不能听我好好说。”
“我在听,也在回答你的问题。”
宋倾城柳眉微蹙,愈发烦躁,“宁寒,你总是这么固执,做事不论后果。”
宁寒不以为然,此生行事全凭本心,惹出的祸端,更不用他人负责摆平。
就像当初在天泉剑宗。
偶然发现几名弟子强迫良家,便上前阻止,打了他们一顿。
那几人不服气,嚣张的报出家门名号,不知悔改的挑衅,还剪去一女子的头发。
宁寒不惯着,当场杀两个剩三个。
按剑宗戒律,杀害同门乃为重罪,却是匡扶正道,避免剑宗的名声被进一步败坏。
本以为顶多受到一顿责罚,不料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调戏良家,被那日救下的几名女子,反过来指认。
此外,还被人在房里搜出剑宗的镇宗之宝,引的宗门上下震惊惶恐。
审讯当日,面对莫大的污蔑,无一人为宁寒辩解,宁寒自己更是百口莫辩,索性一言不发。
最后被自家师尊,亲自废去一身修为。
唯一值得感激的是,留了一条命。
人家说了,念在宁寒为剑宗劳苦多年的份上,就留下一条性命,感恩戴德的活下去吧。
纵观整个过程,宁寒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好坏,一力扛下。
如此,何时用得着别人评判自己的作为?
“不论后果?”宁寒轻蔑一笑,“你是我什么人,我依靠你了么,你替我担了什么责任?我好像没有让你身陷囹圄。”
“你……”宋倾城的胸脯猛烈起伏。
承认没有帮到宁寒,也知道他不可能干出那种事情。
可他当时就不能理智些,救下人后直接离开,非要闹出人命?
且事后面对审讯一言不发,他不该这般我行我素。
宋倾城努力压着火气,“即使无法为自己辩解,当初你就不能先认错道歉,说两句软乎话?暂时委曲求全,争取听候发落的机会,留出师尊查明真相的时间,你也不用落得这般凄惨,非要把事情做绝才肯罢休?”
“抱歉,骨头太硬,弯不下腰。”宁寒说。
在被救下的人指认后,对天泉剑宗已然失望透顶,巴不得赶紧离开,不可能再回去。
一身修为是天泉剑宗给的,既然他们想要,还回去便是。
宁寒而后又说:“天泉剑宗,多待一刻都让我觉得恶心,这就是我的回答。你也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意思简明扼要,不可能跟她回去。
宋倾城手指捏的泛白,此刻恼火到想杀人,他以为自己大老远跑来是为了什么,故意装好人吗?
简直就是油盐不进的蠢货。
是,这些劝阻听起来就像马后炮、风凉话,但宋倾城发誓,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只希望他能油滑一些,江湖不尽是打打杀杀,不然他也不会被人暗算污蔑。
“那你跟谁是一路人,你的未婚妻?”宋倾城气的眼睛发红。
宁寒忽然一怔,很快回神,说道:“凭她敢冲冠一怒为自由,自己的命运、坚守无需他人操控指点,至少我认为她是。”
宋倾城冷笑:“荒唐,婚姻大事岂容她一个女子随心所欲,秦家为培养她,耗费多少心血,难道不图回报?”
“等你宋大小姐遇到不想嫁的人的时候,再看看你是愿意委曲求全,还是准备硬气一次。”
宋倾城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宁寒,你不可理喻。”
“多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