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便是圣诞节。
要说圣诞节在日本还是挺流行的，沿街一路都能看到热闹的景象，有关圣诞的贴纸贴满了店铺的门面，不时还有穿着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员工在店门口宣传。
呼了口气，水雾在眼前袅绕不散。我紧了紧衣领，加快步伐朝学校走去。
现在已是下午放学，我早就在包里准备好要带的食材，虽然分量较多，但在鼓囊囊的挎包遮掩下，看起来倒也不引人注目。
只是我一想到纱希要带火锅用的锅、勺子、筷子等等，她到底要怎么才能一个人把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带到学校里来呀……
她当时一口答应下来，现在想想会不会有逞强的成分呢？虽然感觉那孩子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想办法，怎样能掩人耳目地把东西运过来。
我先回到了班级一趟，教室里还有不少人留着没走。一来可能是我急匆匆走得快，二来今天正好是学期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冬假的开始。
放假的开端正好是圣诞节，这种气氛也挺不错的呢。
说起来圣诞节在日本其实和情人节也差不多，大多都是情侣特地约会去聚餐之类，所以班上很多人都是在等恋人或者是伙伴，如此看来，我们班的现充还真不少呢。
我刚想放下包去问纱希火锅准备好了没有，就突然有同班同学涌到我的面前。
“欸欸，好学生凉子酱怎么又回来了？”
“我知道，肯定是有人约吧？”
“啊？真的假的？太令人羡慕嫉妒恨了！学习又好人气又高，凉子酱肯定开了名为人生的作弊器了。”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些调侃只能尴尬地苦笑。
“所以说，发生了什么事？”
马上就有人给我解惑，拿出几张试卷，摊在我的桌上，指着上面鲜红的数字，道：“期末成绩出来了，凉子酱你这次可是年级第一啊！”
那人说着像是气不过，开玩笑似的揉了揉我的头。
年级第一？
虽然我平时成绩还能徘徊在前十左右，但第一名确实是高中以来第一次。
你要说年级第一和年级前十，大家的反应肯定都是学霸，但是第一名的头衔肯定是镶了金一样更加闪耀。
“为什么啊！明明凉子酱经常上课睡觉来着，为什么她就能考上年级第一？”
“啊喂，男生还真是不要脸，你和凉子酱很熟吗，就一个劲地叫人家名字？”
“是啊，凉子酱可是天才，你以为能和你相提并论吗？”
“嘁，也不见得直美你和人家有多熟啊，势利眼的女生们！”
“喂，和彦你这人说话好讨厌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吵得我头大。虽然我知道他们只是在开玩笑，但是程度太过又有些惹人厌烦。
我环顾四周，想先看看小爱和纱希怎么样了。
然而一转头，就看见窗户外的走廊上，小爱和纱希正不停给我做手势，让我赶紧出来。
于是趁着其他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我小声地致歉告别，提着包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走廊上。
“呼……终于出来了……”我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纱希莞尔一笑，说：“凉子可真受欢迎啊。”
“饶了我吧，这种受欢迎我还是宁愿不要的好。”
“哼，”小爱看上去有点不大高兴，“像凉子酱这样的天才怎么能体会我们普通人的烦恼呢。”
“哦？”
我隐约感觉这话没那么简单，说道：“小爱……”
被瞪了。
只见小爱突然死死地盯着我，脸鼓鼓的。情况变化之快，吓得我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我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地改口道：“爱、爱爱酱？”
“不错，孺子可教。”小爱马上和颜悦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你们怎么突然这么亲密的感觉……”纱希弱弱地跟了一句。
“纱酱。”
“欸？”
“纱纱纱纱纱纱酱！”
“欸？！”
纱希脸红的像被煮熟了一样，在我的调戏下简直快无地自容。
小爱又不满了，说：“啊，真狡猾！为什么凉酱这样叫你你就脸红，我平时不都一直这样称呼的吗？”
“呃，太、太突然了。”纱希呆呆地回答。
“哼。”
小爱快步向前走去，把我和纱希落在后头。纱希有些搞不明白地挠挠头，以为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给她递了个眼神，“女孩的心思你不要猜。”
就这样我们一路无言地走到文学社的活动教室。我倒不觉得这样的气氛有多尴尬，反正大家肯定都是闹着玩的，也只有纱希这样天真的孩子才会始终不肯放心。
不过都来到活动教室的门口了，我才反应过来纱希和小爱都只带了自己的书包，根本不见有什么能匹配火锅大小的包裹。
然而一打开门，火锅器材都已经在四方桌的正中央被安装好了。
我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已经把锅都搬到教室里了？”
小爱努了努嘴，瞥向纱希的方向，“这个，你就要问她了。”
纱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其实我找了社团的朋友帮忙，在她们的掩护下才趁午休期间把火锅什么的都安装好了。”
“原来是这样。”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感觉。
“欸，那这样她们不就知道我们要干嘛了吗？”我马上反应过来。
“是这样没错……”纱希有些支支吾吾，“她们说会帮忙保守秘密的，而且可能还会帮忙做些掩护，避免有老师到这边来。”
“对方开了什么条件啊……”我一听就知道那群女生肯定把纱希说的晕头转向的。
“没什么，只是她们觉得这样很有趣，说是等忙完社团活动也想过来尝下火锅。”
我张了张嘴，纱希一副做错事的小孩的表情让我哭笑不得，“既然人家也有帮忙，吃火锅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本来圣诞节就应该热热闹闹，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也好呀。”
“嗯。”纱希连忙捣蒜般地点头。
小爱自然也没什么异议，只是神情略微不自然。
话也说清楚了，我们便开始着手准备做火锅啦！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把准备好的圣诞礼物送给了小爱和纱希。毕竟等会儿人要是多起来，再送礼就会让气氛尴尬微妙。
其实这个好朋友手环我今天也戴了一天了，只不过冬天衣服穿的厚，手环被衣服袖遮住了。它的特点就是轻便，尤其还是橡胶材质，戴在身上几乎没有感觉，轻若无物。
小爱和纱希当场将手环套到手上，这种同款饰品在女生群体间犹如友情的象征一般，收到这份礼物的她们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开心的笑容。
片刻她们也各自从包里取出礼物，小爱送了我《鬼灯》里的金鱼草玩偶，说这丑萌丑萌的样子很像我。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将这玩偶揍了一顿。
而纱希送的是动漫风格的趴枕，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说实话长得像是老年人套脖子上的颈枕。正当我好奇纱希怎么送我这样东西的时候，她告诉我理由是我经常趴在桌子上睡觉，她觉得这样对脖子不太好，有一个趴枕的话应该会睡得舒服的多。
“……”
太为我着想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吐槽了。
我欣然地收下礼物，火锅派对也正式开始！
火锅的“水”是纱希家里熬的大骨汤，底料则是开胃的麻辣口味，插上电后，热气腾腾，光闻着味道都让人食指大动。
猪肉、牛肉、羊肉一股脑地倒了进去，娃娃菜、金针菇、小青菜紧随其后。食材在锅里不停翻滚，染上辣油的颜色，不一会儿肉香味就飘散而出。
看到肉的颜色成熟，我们便马上品尝起第一块。
“唔~好吃！”
汤汁在嘴里迸溅，厚重的辣味和肉的咸香刺激着味蕾。果然冬天吃火锅再爽不过了！
我带的食材整整塞满了一书包，虽然麻辣火锅确实很开胃，但我们三个女生食量也大不到哪去。好在纱希约好的朋友马上赶来，大家围坐一桌，气氛更加热烈了。
“哦，这个羊肉~嗯~”
“等等，那块肉是我的，不要抢！”
“嘿嘿，已经被我塞进嘴里。”
“形象呢，你平时的淑女风范呢？”
“在吃的面前要什么淑女？再说了，这座的可都是女生。”
“哼，那可别怪我也抢食了！”
运动社的成员自是要开朗的多，不一会儿和我们都聊熟了。不过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有自来熟抢食的，也有腼腆矜持的，伙伴看她只捞一点蔬菜，以为她抢不到肉，于是帮她夹了几片。
但谁知对方只是想要减肥，故意不吃肉呢。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真是哭笑不得。
还有似乎很精通火锅料理的人，舀了几勺火锅汤料喝，听说是有喝汤料来评价一个火锅正不正宗的说法。
但是底料都是超市买的……我猜也知道不会是什么能称作正宗的东西。
不过能吃的开心就是最重要的了。
聚会当然不止吃饭，吃饱了大家就是闲聊。话题的跳跃性很大，化妆品到时装模特，再到学校里受欢迎的男生，最后变成了指点几个班上惹人厌的女生群体。
似乎大家聊得太嗨了，声音控制不住。我摸着肚子休息的时候，就瞥见门上的小窗有人影闪过，不知道是老师还是学生，总之把我吓了一跳，但是人影很快就没了。
窗外的光亮渐渐暗淡，入夜的气氛弥漫着，我们打开了教室的灯光。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待到入夜，想想也蛮刺激带感的，就是祈祷保安室的大叔能晚点来检查。
要说在傍晚的学校吃火锅，听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亲身体验的氛围却真的很新鲜，和一群熟识或是刚认识的家伙，谈天说地，吃着美食，一边担心老师巡查，一边又尽情地开怀大笑。在温暖的灯光下，这样的景象仿佛是从幻想中走出来的一样，外面似是鹅毛大雪纷飞，仔细看却只是融化成一团的街景。我感慨起人生，也感慨起被我咀嚼下咽那块肉的一生，似乎什么事情都值得长吁短叹。
到最后，我们赶紧收拾起了残局。
一个接一个的人离开，只剩主办活动的我们三人留下。
我们相视一眼，面对眼下空荡荡的场景，和不久前的热闹场景，仿佛恍如隔世。就好像点燃蜡烛的小红帽，看见奶奶做了一顿圣诞节大餐，然而火光熄灭，一切就只剩下冰冷与死寂。
当然，我的比喻有些过火，毕竟美味的食物可都在我肚子里呢！
小爱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没想到这个圣诞节过的很棒嘛。”
纱希表示赞同：“凉子果然提了个好意见呀。”
“当然，只要接下来没有老师或者保安抓住我们的话，那这次圣诞活动可以完完全全称得上圆满啦！”
小爱：“……”
纱希：“……”
因为我的乌鸦嘴，于是我被罚洗电火锅了。倒也是无所谓的事呢，不过明明倒霉事还没发生啊，这算什么乌鸦嘴嘛。
一片哄闹过后，我还是认命地端着锅朝卫生间走去。
我吹着口哨，一个人在寂静的卫生间里刷着锅。
对着镜子我盯着自己的脸，渐渐地就进入遐想。
一张我自认长相还不错，就是眼睛缺乏活力的脸，红彤彤的。不过记得最近有模特流行起来的“厌世脸”，说不定就是我这样的。
自认为，我也是有魅力的家伙吧。
与凡夫俗子不同，却也没兴趣攀高摘星，只为自己而活的动物。
这样的我，一定是与众不同。所以我和其他女生不一样，我对处于青春期的那些男生没有好感，告白什么的总是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可是如此庸俗的他们，又岂能附庸上我，染上我的颜色？
或者说，他们想要这样的我染上他们的颜色？
与青春期的男生相比，同个年龄段的女生却是最美好的存在，她们有着小大人般的成熟，却又有着向往童话的内心；她们青春动人，样貌却又总是保有遗憾；她们青涩幼稚，却心思细腻，无微不至。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在高中我非得坠入爱河的话，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女朋友吧？
“哗啦——”
从水槽里的水溢出流至我的脚上，我才反应过来水龙头还没关上。
一不小心又脑洞大开了。
略微冲洗了几遍，没有洗洁精，油渍渍的锅底肯定是洗不干净的，不过本来纱希就是要带回去洗的，我只要保证麻油之类明显的印记别留在锅内就好了。
“好了。”
我端着锅往回走，心情愉悦，不禁哼起小调。
只是走到教室附近的时候，声音似乎安静的出奇，小爱和纱希两个人在里面完全没有动静。我心中不免有些七上八下，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想了想先把火锅放到一旁。
“纱酱。”
是小爱的声音。我赶紧凑到墙角，探出耳朵。
“纱、纱酱，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怎么了？”
“我……我……”小爱吞吞吐吐地，不用看也能猜想到她红着脸的样子，“那个，前几天我和凉酱聊了很多，我啊，感觉凉酱很帅气。”
“噗哧——抱歉，抱歉。”纱希笑出声来。就连我也差点被这句没头没脑的夸奖逗笑了。
“啊呀，你听我先说完，”小爱继续道，“我是真的觉得凉酱很帅气啊，从一开学认识她我就这么觉得。我一直都很憧憬她，我很想变成像她那样内心强大而又帅气的人。”
“凉子她啊，是挺帅气的，我也时不时会被她吸引视线，想要变成像她那样的人呢。”纱希附和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要变成她呀……”
我知道？这话听着好像有深意啊？
小爱语气低落地说道：“我和你从国中认识，可是我一直以来都笨手笨脚的，总是给你添麻烦，学习还要向你请教，运动会也只能给你们端茶送水，完全帮不到你的忙，我有时候感觉我在你身边就是个累赘，如果不需要照顾我的话，你可能早就变得像凉酱那样帅气了。”
“没有这回事！”
衣服与衣服摩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闷的一声。
我推测她们是不是抱在一起了，小心翼翼地抬头从窗户外望了一眼。
果真如此。正好小爱背对着我，纱希又把头埋在小爱的肩膀上，她们都没发现窗口边的我。
于是我大着胆子趴在窗口看她们接下去的行动。
纱希抱着小爱，神情有些落寞，“没有这回事啊，小爱是小爱，凉子是凉子，对我来说都是不同但很重要的人，你没必要去变成凉子。因为……”
“因为，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呀。”
“喜欢？”小爱像受惊了兔子，在纱希怀里挣扎了两下。
“喜欢……想要结婚的那种喜欢。”
纱希将脸深深地埋进小爱的肩膀，小爱的小手愣住空中，最后慢慢抱紧了纱希。
“我也、我也喜欢纱酱。”
“想要……想要结婚的那种喜欢！”
“嗯。”
最后那声应不知是小爱还是纱希发出的，微不可闻，但却深深地传来幸福的情感。
我转了个身，背靠着墙，身后就是小爱和纱希深拥的画面。
她们都说我有多优秀，可是怀抱里的人却不是我。
我想，优秀的人已经把自己残缺的那部分填补完整，所以没有空白能留给该走进的人。只有脆弱，彷徨，会受伤的人，才有资格拥抱另一半，互相填满对方。
我仰着头，看着灯光投射在天花板处的影子，想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好啊。”
“轰隆隆——”
轰然一声巨响，我的脚下出现了坍塌，走廊地板一块块大理石砖层层剥落，露出黑漆漆的空洞。
我如断线的木偶摔了下去，进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一切感知，一切痛苦，一切爱与恨，都化作了云烟。
我终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