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没有心生芥蒂，肯定是假的。
我知道雷恩说的是事实，也知道事实永远伴随着残酷，但当它发生在自己身上，很多时候便难以接受。
温尔偷偷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这明明是件出卖伙伴的事，但他的出发点却是为了保护我，我怎么想怎么觉得难受。他为什么不能先告诉我呢，自己一个人独自行动，万一引起我们的误会不是更不好？
可仔细想想，要是他事先告诉我，那同时也要透露他是狼人，这一计划才能实现。虽然现在我早已知道温尔的身份，也照样没有出卖他，但对于他来说暴露狼人身份要付出巨大的风险。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没理由信我到把一切都告诉我。
人与人之间的猜疑链就像是一条死循环，不论怎样深谋远虑的人都难以脱身，更何况是我。
所以我除了难受，什么话都说不出。
莫道诗看了看我，视线又投向雷恩，说道：“这个先不说，雷恩，你又为什么会和唐泽玲在无所事事地发呆呢？”
不仅是我愣住，雷恩的身形也突然一顿。我疑惑地投去目光。
“唉，其实大家都一样啊……”雷恩叹气道。
“什么意思？”
“温尔把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我们已经没有能办到的事情了——或者说，我们没有任何需要做的事。”
“该做的，不该做的？”莫道诗喃喃自语道。
“想来你们也清楚，好人和狼人现在的关系……”
我抢答道：“是人狼和谐吗？”
雷恩瞥了我一眼，说：“没错，看来你们都知道了。狼人已经不刀好人了，那好人也没必要追着狼人咬，对于我们来说，这场游戏只剩下等待了。”
“这个……”
我皱了皱眉，感觉雷恩说得还是不够清楚。
他自然也发现我的疑惑，继续解释道：“这样说吧，就拿你刚才举例子。你知道温尔偷偷摸摸把你身份暴露给别人，不过初衷是为了保护你，你有什么想法？”
“这当然，”我张着嘴好一会儿，“……只能默默接受了啊。”
“为什么？你的表情看起来可不是这么想的。”
“我能怎么办？温尔又不是在害我，凭他的能力，要是想陷害我根本没必要拖到现在，即使他的做法是建立在隐瞒、欺骗我的前提下，但他终究是在帮我。我没法大大方方地感谢他，不埋怨他已经是极限了。”
“对的，我们也是。”雷恩指了指我。
“你也是？什么意思，温尔也对你做什么了？”
“不是‘我’，而是‘我们’，”雷恩叹了口气，“是这座小镇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和温尔绑在了一起，谁也不能脱身。”
莫道诗提出困惑：“温尔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雷恩苦笑一声，“不就是那你们说的那‘人狼和谐’嘛，现在玩家都不用提心吊胆算计别人，风险也比正常游戏要小得多，谁会闲着没事去推翻它？”
我不明所以，说道：“确实如此啊，这有什么不好的？”
“当然是好事，我们都能活下来，怎么不是好事——可是，那些注定要死掉的人，他们又算什么呢？”
“这只能认命吧？晚上没人被刀，只有白天投票一种方式能出人，虽然说不上百分百公平，但只要人缘好就行了吧？”我不禁回答道。
“你人缘好吗？”雷恩一句话就问的我哑口无言。
“……”
“不对，”莫道诗突然又想到了，“雷恩你刚刚说到‘注定’是什么意思？”
“注定？”
我才发现雷恩的话中还有这样的细节。莫道诗的直觉一向很准，她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那必定隐藏着不寻常的真相。
“是的，就是注定，”雷恩笃定地点点头，“要被排除在外的人，其实早就定好了，那些人选我知道，你们也知道。”
“欸？我们……知道吗？”
“你自己都说人缘了，你顺着这思路想一下，答案都在你面前。”
我开始思考起来。
所谓人缘，自然不会是单纯地谁和谁关系好，就算人缘好，肯定有利益被包裹其中。兴许不一定是谁活下来能带给谁好处，而是谁死了不会给谁带来坏处？
这么一想，我突然发现到现在为止死掉的人，竟然都是没什么人缘的。
第一个是郑浩，这个年纪和我相当的高中生，还没开始游戏就毫无作为地退场了，印象中他是个害羞腼腆的人，一直畏畏缩缩和谁都没怎么接触，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存在感。
这样的人明明在狼人杀游戏里不可能是第一个被刀的啊。
接下来死的是托马斯老人，说实话他比起上一位死者可要成熟稳重的多，几乎是两个极端。可这样的一个人却拿着郑浩的挂坠，自己弄得众叛亲离。他的死，我倒还能理解，这个人缘不好算是直接导致死因了。
陈家兴也是一样，梁生也是一样，就连意外死亡的许蔓叶也是一样，这些都是群无人关心，无人在意的家伙。可他们却接连死亡，死因也是各不相同，但只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在小镇都不受欢迎，人缘不好。
这是巧合吗？
回到现在，小镇仅存的、所有人都不感冒的家伙，就只有王延了，他也是个没有存在感、一看就好欺负的老实人。
“难道下一个死的是王延？就下午投票的时候？”我不禁问道。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死了没影响的就只有他。你会在意他的死活吗？有人会在意吗？你甚至有想象过有第二个可能会死的人吗？”
“没、没有……”
“这就是注定，”雷恩拍了拍我的肩，“如果我没猜错，王延之后，就是林书庆。本来林书庆不算是个人缘差的家伙，但他的人缘已经被温尔悉数消灭完了。”
我找不出能反驳雷恩的理由。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论是死雷恩大叔，还是那几个日本女生，我觉得都不可能，没人会投票放逐他们，而他们的票却会指向王延和林书庆。
对吗？不对吗？为了生存而去牺牲别人，这样对吗？不牺牲别人，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但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这种说法，真的又算是没有选择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终于知道雷恩大叔为什么会和唐泽玲无所事事，只能发呆度日——其实我们也一样，无论我和莫道诗接下来怎么努力，怎么绞尽脑汁思考玩家们的身份，怎么研究获胜的秘籍，只要我们不敢改变结果——注定能活下来的命运。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是徒劳，死的还是那几个边缘人，该活的人还是会活下去，即便背负几条无辜的人命。
“物竞天择，人们不论怎么努力，最后能不能活下来都得看有没有被规则选中，现在的规则由温尔说了算——甚至他就是规则。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是他的事，他为什么排除掉人缘不好的家伙，也是他的事，你只要知道，现在我们都是受益者，我们能活下来。而你若是违背规则，你的好命也将到头，这绝对得不偿失，没有人会这么做，即便这背后有多么肮脏，要付出多少无辜的生命。”
雷恩说完，沉默弥漫了好一阵子。
直到莫道诗开口：“我懂了。”
不知何时，她的眼睛失去了光芒，视线被青丝遮挡，浑身散发着失落的气息。
莫道诗终于看见了现实，即便她一直都活在现实中。我从来都以为她是神秘的人，有着不同于任何人的世界观，价值观，还有逻辑。可到头来我还是知道了，她不过是空白。
她在寻找着什么。
“我不懂。”
雷恩听见我的话，一瞬间露出异样的目光，马上归于平静，“你小子这样子，明显早就听明白了。”
“但是我不懂为什么大叔要放弃。”
“……”雷恩摸了摸下巴，“我没有放弃，因为我根本没有行动的理由。”
我固执地说道：“不去改变，那就是放弃。”
雷恩笑了，但是没有包含一丝嘲笑的意味，“你想怎样？”
“我打赌，今天下午死的绝对不是王延。”
“不让他死，难道你替他吗？”
“无所谓，就算是我也没事。”
雷恩表情渐渐严肃，终于，他看向我的神情不一样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我默默看了还在一旁失落的莫道诗一眼。
我只是不想我喜欢的女孩子难过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