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趁着暖洋洋的日头,我迫不及待地催促温尔出发。
时间非常紧迫,再有几个小时投票环节就要开始。
不过温尔一副不紧不慢的态度,真是他一贯的作风,这让在一旁干瞪眼的我颇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郁闷感。
要是可以的话,我倒希望能替温尔分忧,可如此重要的谈判不让温尔亲力亲为的话,我觉得我们谁也无法安心下来。
中午的天气正好,和风旭日。
像雷恩大叔那种慵懒的家伙,一定在房门口晒太阳吧?
我抱有这样的想法,果不其然,一下子就在他住所门口看见了他。雷恩正闭着眼睛,虽然表情淡淡的,但很明显是在享受着暖和的阳光。
这下我的郁闷感更严重了,似乎合着满世界就我一个人心急火燎?
“你们来了?”
雷恩睁开了眼睛。
空气中飘着咖啡的热气与苦涩香味。
雷恩大叔捧起桌上的马克杯,他早就注意到我们的到来,说话间也没看我们一眼,只是悠然自得地喝着自己的咖啡。
见雷恩竟是这副作态,我悬着的心一下子被吊得更高了。
温尔说要找唐泽玲的时候,我就想着他大概要靠唐泽玲去说服雷恩。虽然不知道唐泽玲和雷恩是什么关系,毕竟我一直都觉得雷恩、安德烈、唐泽玲这三个人的关系不清不楚,但吹吹枕边风这种程度,还是能做到的吧?
可眼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而且对我们的到来还丝毫不意外,十有八九已经让林书庆说服了。
我向温尔投去一个担忧的眼神。
温尔对此毫无表示,他只是盯着雷恩看了一会儿,就将视线转移到坐在旁边的唐泽玲身上。
“唐泽玲,你是怎么想的?”
“我?”
唐泽玲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不仅是她,就连我也没反应过来温尔在干什么?这副质问的语气,不也应该是对雷恩发作吗?
“嗯,说说看。”
温尔百无顾忌地走到唐泽玲面前,直接抽了把椅子坐下。
“说说看你等会儿投票是会投我,还是投林书庆?”
唐泽玲一愣神,没及时接上话。
气氛凝固了起来。
这下就连我都看出不对劲了。
“你们不是队友吗?”我急道。
“只是游戏里的队友而已,”温尔慢条斯理地回答,“更何况我们早就舍弃裁判定下的游戏,自己玩自己的了。”
“可是……”
我依然想不通温尔为什么会质疑唐泽玲,就算狼人杀游戏早就被安排得面目全非,就算狼人和好人的身份早已相差无几,可同为狼人的两人,他们的安危总还是息息相关的吧?
再说唐泽玲背叛了温尔又不会有好处,难道好人那边给她颁个大义灭亲奖?
等下,好处……
我感觉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唐泽玲和雷恩今天应该一直都在一起行动,也就是雷恩和林书庆详谈的时候,唐泽玲肯定也在旁边!
很有可能,林书庆也策反了唐泽玲!
毕竟人狼和谐都能达成,那么花言巧语能迷惑人也不奇怪了,估计林书庆真握有什么把柄,不是能威逼就是能利诱他们。
我不禁感叹温尔的心思缜密,另一边却又为温尔更加担心。
站在我们这边的队友又少了一个,照这节奏真的要无力回天了啊!真不知道温尔还有没有什么隐藏的王牌。
唐泽玲轻轻晃了晃脑袋,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你早能料到的,我也早该知道这一点,不过老实说,我现在心里也没数。”
温尔对此毫不意外,点头道:“那不如和我说说看,林书庆那边开的什么价?”
“其实很简单,就是个局势分析。”
唐泽玲说着,往我和莫道诗的方向瞥了一眼:“如果把温尔你投出去,那么接下来死的两个人,就是樊命羽和莫道诗,这个游戏再也不会有任何变数!”
“我,莫道诗?”
我吃惊地张着嘴,莫道诗则是微微皱眉。
把话说清楚了,唐泽玲也就没了顾忌,她转头朝向我们说道:“没错,在小镇所有人的眼里看来,你们俩和温尔就是一体的。虽然不知道你们这样的关系是怎么达成的,但是如果温尔死了,你们就失去了保护伞,对立于林书庆的你们必死无疑。”
“可如果温尔赢了,那站在林书庆那边的人不也要死吗?”我反问道。
“嗯,”唐泽玲不置可否,“这确实没错,但请问林书庆输了,谁会和他一起陪葬呢?”
“呃……王延?”
“还有呢?”
“我不清楚。”
“所以,最后一个送死的名额还空着。”唐泽玲笑了,看向温尔,“我没说错吧?”
温尔没说话。
不过这个反应,大概是默认了。我也终于郁闷地明白,林书庆的策反并没多么高明,不过是说明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来衬托出他的队伍要更安全一些——因为温尔赢了的话,死谁都还是个未知数,而林书庆赢了的话,他们这些都是百分比安全。
正如温尔所说一样,这些人心里早就打好算盘。无论是林书庆还是温尔,他们不过也就是个推波助澜的人,没有切实的利益摆在眼前,这些人根本不为所动。
如果不改变现状的话,我们费再多的口水也都无济于事。
“可是,林书庆会不会出尔反尔呢?”莫道诗突然问道。
这番话不禁让我眼前一亮。
“是啊!要是把温尔排出去,狼人可就只剩你一个了,只要把你排除,好人就能获胜,根本犯不着杀我和莫道诗。虽然生命没法用数据衡量,但两条人命比一条人命珍贵,这个道理还是很浅白的。”
还没等唐泽玲反驳,温尔就先没好气地说道:“我看不会数数的是你们两个!你别忘了裁判手里还捏着两条人命,安德烈是好人,高木凉子是狼人,只有拖到七天游戏结束好人狼人都没全灭才能将这两人的性命保住。所以解决你们俩是两条人命,解决唐泽玲的话,就要搭上总共三条人命了。”
“没错,”唐泽玲莞尔一笑,“所以我现在更倾向于林书庆的队伍,虽然不能百分百排除他出尔反尔的可能性,但三条人命对上两条人命,我还是很安全的。而温尔的队伍计划还不明了,一旦温尔赢了,最后一个不管排除哪个人在我看来都不是很合适。不出意外的话,我就要和雷恩一起站到林书庆那边了。”
“你说的没错……”
温尔边叹息边活动着手腕。
“你是在怪我吗?”
唐泽玲盯着温尔修长的双手。在我看来,这双手比一般女生的都要好看,也不知唐泽玲从哪看出这动作是在威胁了。
“没有哦,”温尔的表情确实没带一丝愠怒,“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了,说到底,我也差不多,大家都是唯利是图,而且我们也只是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你会因为陌生人做了对你不好的事,而特地迁怒于他吗?”
“特地的话,应该不至于,我也不是没碰见过不长眼的客人。”唐泽玲露出营业性的微笑。
“所以说,我们其实根本不欠对方什么。”
温尔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
他顿了顿,脸上突然挂起狡黠的笑容:“话说回来,黑崎纱希她们对我意见颇多啊,相比起来,你和她们的关系就很好。”
“是……”
“可若是她们知道你做的事,和我同样过分呢?”
唐泽玲不禁皱起了眉头。
与她成熟的妆容和打扮相左,她皱眉的样子反而衬托出了她的年轻,因为她的脸上没有泛起一丝皱纹。
可能更关键的是,平日唐泽玲不是没有表情,就是营业性笑容挂一整天。只有老于世故的社会人才总要隐藏起自己的表情,普通的年轻人哪些这么多小九九,该笑就笑,该哭就哭,敢爱敢恨才是青春的表现。
我总是下意识把唐泽玲当成和雷恩同龄的人,可实际上,她也就大我几岁而已吧?
我一直以为唐泽玲在生存游戏都还能过得顺风顺水,稍微有些羡慕,但我又怎么会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为了做到光鲜亮丽,付出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代价。
唐泽玲的考虑没有持续多久,她反问温尔道:“那又如何?就算她们觉得被我欺骗了,恨我、埋怨我,觉得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和你有关系吗?”
“确实没关系,”温尔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不确定我能怎么利用这段恩怨,但至少在我和林书庆的决胜天平上,我那头的砝码是不是稍微变重了些呢?你说我要是添油加醋一番,把你说成导致高木凉子淘汰的主要因素,那两个高中生会不会把对我的怨恨转移到你的身上?而黑崎雄介的死,是不是也可以用来抹黑你呢?到时候,你猜对你彻底失望的她们会不会选择站到你的对立面?我虽然在她们眼里是个坏人,但至少坏的坦荡,保不齐她们在多重失望下,最后就选择了我呢?更何况,她们最关心的高木凉子,我可是有关于那家伙谁也不知道的秘辛,这可是独家消息。”
“黑崎雄介的事都能冤枉到我头上?这根本是无中生有!”唐泽玲抗议道。
“为什么不呢?连高木凉子都会因为黑崎雄介的事受牵连,你就更没办法摆脱干系吧?那几个女生的脑回路可不像我们这么简单粗暴,她们似乎不论思考什么都要带着感性的一面呢。”
“这我也知道……”
唐泽玲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温尔的说法虽然轻佻,但不无道理,这概率其实就和林书庆会不会出尔反尔一样,不一定会发生,但一旦发生就万劫不复,没有后路可选。
更何况现在温尔已经盯上了自己,本来若是温尔赢了,最后一个送死名额还没定下来,但现在一看,这个名额几乎是板上钉钉给自己留了。
于是现在的唐泽玲就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情况——一边是悬崖,代表着站温尔的队伍,从悬崖下跳下去能活命的机会很小,但如果打退堂鼓,至少后面还是条康庄大道(作为胜者的林书庆照样是选择票死樊命羽和莫道诗,而不会对唐泽玲下手)。而另一边是独木桥,代表着林书庆的队伍,从独木桥上过去虽然有一定难度,但至少希望比跳悬崖大多了,可一旦站到独木桥上,后路也就被缩窄成独木桥的大小,几乎是退无可退。
求稳,那就选择站温尔的队伍,横竖都不会死,虽然可能会在小镇的人缘下降,但在不考虑之后的生存游戏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个最好的选择。
唐泽玲的眉头开始逐渐舒展,这样的道理我也能想通,她肯定没理由会不这么思考。
温尔看火候差不多了,最后又添了一记猛料。
“其实,只要你肯加入我,我们这边就已经必赢了。”
“必赢吗?”唐泽玲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她回头看了雷恩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然:“雷恩不一定会和我一起倒戈,我想他有自己的考虑。”
“没事。”
温尔笑了笑:“他本身就不在我的计划里。”
雷恩听了倒也无所谓,他依旧晒着自己的太阳,喝着自己的咖啡,一副始终不打算加入我们的谈话的样子。
“好吧……我答应你。”唐泽玲的脸色几番转变,最终还决定了下来,“我早该明白的,只要温尔你不坐以待毙,和你作对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也早知道,就算你可能跟我作对,也不过是三分钟热度。毕竟我的行事风格你也清楚嘛。”
温尔说话间,还瞥了我一眼,透露着一股“瞧,小事一桩,早说了不用急”的眼神。
好吧,到底还是温尔可靠,出面没多久就拿下了唐泽玲,我果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只是我还隐约间觉得,有没有搞错了什么啊?
对了!我之前着急催促温尔,是以为温尔要靠唐泽玲把雷恩收编了,可没想到,温尔只是来告诫了自己的狼队友,反而把雷恩这个大头给落下了。
搞错了吧,这肯定搞错了吧?
“温尔……”
“好了,既然问题也解决了,我们也该离开了吧?”温尔伸了个懒腰。
见温尔无心再议,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温尔,雷恩呢?不管雷恩真的好吗?即使保证唐泽玲不会背叛你,但我们的票数还是不够对抗林书庆啊!”
温尔叹了口气,兴致缺缺的样子。
“唉。早说过了,不管是我还是林书庆,都没办法无中生有。唐泽玲刚刚从意欲倒向林书庆,再到投靠我们这边,是因为她本来就是站哪队都无所谓,我不过稍稍威逼了一下,她才肯就范。这和雷恩的情况不一样,林书庆那边或许真的有能打动他的东西吧。而如果林书庆的开价不够,在我们刚刚的这番谈话下,雷恩自然知道应该站在哪边。聪明人无需对他一句话重复几百遍。”
“这样的道理我早就和你讲过了吧?也应该学着成长些了。”温尔抬起手,敲了下我的脑门。
我尴尬地挨了一下,仔细体会着温尔的教训。
大概所谓推理能力,也就是体现在这种发散性思维上吧?我总是以为那些侦探找线索都是靠运气,实际上,这都是能力的体现。
温尔总是有比我更多的办法,既然他都没多说什么,我也应该学着少瞎操心。
这也是一种信任。
“好啦,走了走了。”温尔拍了拍我和莫道诗肩膀。
“嗯。”
我点点头,马上跟到温尔身后。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之后的一切分晓就看投票环节。
毕竟世事难料,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能用过程来判定一件事的结果。就像一部完整的电影,落幕前总会有几首插曲——
就在我们经过雷恩身边时,雷恩大叔抬了抬马克杯:“慢走。”
温尔停下了脚步。
“虽然我的计划不需要你,这场游戏接下来也都与你无关,”他竖起一根手指,“但是你太安逸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保不齐我会把我这边的死亡名单留一个给你。”
雷恩在椅子上挤了挤,披着厚实外衣的他像是从冬眠中刚苏醒的大狗熊。
他眯着看了温尔一眼,笑了。
“知道了。”
他抬起那只粗糙的大手挥了挥。
背影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