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托马斯·安德森回单人公寓的几天，伊莎贝拉将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都运到了科研楼里。艾伯特教授对托马斯的单方面说辞，是过两天他的实验同伴会住到他的对门，所谓实验同伴当然是和他一样的抑郁症患者。托马斯自然没有多想。
事实上，既然是实验，艾伯特教授也不会真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也有几个房间是真的住着一对抑郁症患者，不过指望抑郁症患者能像专业素质极高的实验人员一样提供实验信息，还是省省吧。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是想测试下斯坦福大学的研究是不是真的有用，毕竟来这追逐爱情的只有伊莎贝拉一个人，其他人是来干正事的。
艾伯特教授最后再和伊莎贝拉强调了几句，希望她注意安全。托马斯·安德森虽说是个老实本分的学生，而且伊莎贝拉和托马斯的房间都能上锁，但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屋子里，不好说会搞出什么乱子，而这都是学校要承担责任的部分。
不过说到底，抑郁症不是精神病，它可能会导致患者走向极端的道路，但对他人的危害并没有精神病那么可怕，所以艾伯特也是例行公事一般嘱咐了一下，关键的部分还是在于伊莎贝拉的演技上。实验项目能否成功，才是他们这群人最关心的东西。
“约翰逊小姐，不知你对于抑郁症患者的行为有没有充分了解了？”艾伯特教授笑呵呵地看着伊莎贝拉·约翰逊。
“我……大概？”
伊莎贝拉苦笑一声。
为了融入进角色，伊莎贝拉今天把自己搞得乱糟糟的，头发没洗，衣服随意搭配，活脱脱的宅女风范。
在她印象中，抑郁症患者基本可以和宅男宅女画上等号。
“我想你大概是准备好了，”艾伯特教授一眼就看明白伊莎贝拉的意图，他笑着没有揭穿，“放轻松，说到底，这只是一场实验，即使你被托马斯·安德森识破了也没什么要紧，这依然也能成为一份实验素材。你的实习成绩单上不会出现一个零鸭蛋。”
“谢谢，艾伯特教授。”
说话间，不远处的电梯门开了。
托马斯·安德森走了出来，他一眼就发现了艾伯特教授和匆忙掩饰表情的伊莎贝拉，默默地走到他们面前。
“艾伯特教授。”
“托马斯，你回来了。”两人握了握手。
艾伯特转头看向伊莎贝拉，说：“给你介绍下，这是你的新室友，伊莎贝拉·约翰逊。她和你一样，不过症状应该比你轻一些。”
“你好。”托马斯像个机器人一样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向伊莎贝拉伸出手。
“……”
伊莎贝拉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抑郁症患者也会正常地做出社交礼仪，至少在她的认知中，这不科学。
这一吓也导致了她的反应慢了半拍，等她回过神才尴尬地握了握手。艾伯特教授看见这一幕不禁笑了笑，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真有准备，至少伊莎贝拉已经出扮演出了抑郁症患者不善社交的一面，这是个好的开头。
“为什么是个女生？”托马斯问道。
“因为她正好是个女生，”艾伯特教授耸了耸肩，“这里可是加州大学的地盘，我相信你们不会乱来。再说男生与女生，女生与女生，男生与男生的搭配都是实验的变量需求，你应该明白的。”
托马斯点了点头，没别的意见。
接下来，在伊莎贝拉搬运行李的过程，托马斯甚至还主动帮了不少忙。除了话有些少，表情没以前那样和善以外，伊莎贝拉真不敢相信托马斯这样的人能被叫做抑郁症，这也不禁给了她极大的信心，原本她就担心托马斯的心理障碍会不会很难康复，但从目前的症状来看，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嘛。
没有剪彩仪式，没有开拍电影的action提示，也没有鼓动人心的开幕演讲，从伊莎贝拉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搬进科研楼的那一刻，同居生活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拉开序幕。
托马斯·安德森和伊莎贝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那个笑容满面的短发男生如今蓄起了长发，金黄色的马尾扎在脑后，浑身散发着一股艺术家气息——是忧郁的艺术家。
但伊莎贝拉还是和以前一样倾心于托马斯，她对于托马斯的形象改变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不管怎么变都是帅嘛。
伊莎贝拉扮演的抑郁症患者是沉默寡言型，她自知自己演技不过关，对于抑郁症方面的研究也不多，所以干脆选择乖乖闭嘴，免得祸从口出。住在她对门的托马斯则正好相反，托马斯的社交几乎挑不出毛病，他像所有正常人一样会与别人打招呼，会关心别人，会主动加入别人的圈子，虽说态度稍微有些不冷不热，但这根本不成问题。
哪有这样的抑郁症患者？
伊莎贝拉心痒难耐，要不是因为她打误撞竖立了不善交往的人设，肯定早就直接找上门去，当面质问托马斯他哪有抑郁症的样子啊？
不仅好奇心没法解决，而且碍于人设的缘故，她也没办法主动建立与托马斯的关系，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一两个礼拜，可她与托马斯却还只是点头之交，谁叫她是个“连打招呼都办不到的人”呢？
伊莎贝拉郁闷地想道，这大概也算是实验的漏洞了，虽然安排抑郁症患者同住一个屋檐下，可分在两个房间又有什么用呢？同住一栋公寓的对门邻居还有可能好几年都不认识对方，这样实验还要怎么进行下去啊？
于是在当天的实验汇报中，伊莎贝拉就向艾伯特教授提出了抗议。
“你不会自己主动点吗？”艾伯特教授眼中充满了戏谑。
“我说了，我的人设是沉默寡言约翰逊，不是交际小花伊莎贝！”
“我知道我知道，”艾伯特教授被逗笑了，“但在此之前你还是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正值青春芳华，你不需要像个死气沉沉的老太婆一样懂吗？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做出符合你这个年龄的事情，没人会怀疑什么。人们的思想会擅自朝自己的常识所靠拢，不需要太在意你那什么——‘沉默寡言约翰逊’的人设。”
“就算如此……”
“就算如此，你也可以假借我的名义，去对托马斯·安德森发起追……啊不是，是进行调查，”艾伯特教授似笑非笑，“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男孩，想想看，你也是一名现役抑郁症患者，你不善言辞，不善人际，却在我的要求下做出巨大努力，努力与他沟通，他是不是就会发挥他的同理心，不仅对你产生理解，同时也能振作起来从抑郁症的阴影中走出来。”
“哦。”
伊莎贝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她被艾伯特教授说服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语便中的。
但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艾伯特教授，托马斯·安德森这样的，真的是抑郁症患者吗？”
“哦？你的意思是？”艾伯特·麦拉宾微妙地瞥了她一眼。
“在我看来，安德森的表现挺正常的啊，他不仅会主动和认识的人打招呼，还能积极参与集体活动，有一次我路过学校体育馆，还看到了安德森在和其他人一起打篮球，难道这对于一个大学男生来说，不算是正常的行为吗？”
“你说的不错，约翰逊，安德森现在的症状确实稳定多了。”
“现在？”伊莎贝拉抓住了艾伯特的字眼。
“没错，现在，”艾伯特教授叹息道，“然而在半年前，他是自杀未遂。”
“自杀？！”伊莎贝拉惊呼道。
“你没法想象当时的他有多么偏执，或许他现在也是，”艾伯特教授说，“托马斯·安德森是我少数见过，能将进行危机干预的心理专家说得哑口无言的自杀者，你无法明白他对世界有多么绝望，即使将他的说辞字眼，一字一句都摘抄下来，让你解读到完全透彻，你依然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绝望？”
“他说了什么？”
“……”
艾伯特教授突然沉默了，这是伊莎贝拉第一次看见艾伯特教授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他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犹豫。
“有些话我可能没法细说，正如我刚刚提到的，我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艾伯特·麦拉宾叹了口气：“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从心理学诞生到现代社会，抑郁症一直都无法有效治疗的原因吧？”
没想到教授都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伊莎贝拉不禁有些打退堂鼓了：“那、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啊，不，我是说，”伊莎贝拉赶忙补救口误，“那我对他的问话调查应该从哪开始？”
“你想从哪开始就从哪开始。”艾伯特大手一挥。
项目不只有伊莎贝拉这一组，艾伯特还要负责其他组的进度，所以没过多久就走了。只剩下伊莎贝拉一个人还坐在办公室里。
孤零零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